第九十九章V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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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斋。
抱山先生眉目慈善的坐在侧首,见苏南枝进来,他也笑着起身拱手:“小师妹,我这又来讨饶你了。”
苏南枝解下厚厚的大氅,笑着还礼,在上首坐下,抱山先生嘴里虽是同往常一样喊着小师妹,可……苏家与萧家,毕竟是回不到以前那般了。
小丫鬟奉了新茶,热腾腾的换走抱山先生手边的那杯,苏南枝见他不吃,笑着道:“这是松溪的银针白毫,虽是春天的茶,我喜它厚重,入冬便常吃。”
抱山先生也端起杯子,品了一口道:“冬天吃茶好啊,白茶解燥,烧着炉子的时候吃是最好的了。”
“我不讲究这些的。”苏南枝笑道,“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我是个只看利弊的商人,满身铜臭,随心所欲罢了。”
抱山先生面上苦笑,唉声道:“随心所欲的好啊,随心所欲的好。”
他见苏南枝不搭腔,只做一心品茶的样子,心里的忐忑越发厉害,眼皮子垂了垂,继续方才的戏目,“你是从心而歌,不似我们画了张人皮,哄了别人也哄住了自己。”
苏南枝动了动嘴角,还是吃茶不吱一声。
抱山先生被她磨的没有法子,再细一想,今日是自己上门来求人家,心一横,放下手上的杯子,目有哀求地看着苏南枝:“我也不瞒你了,我今日来见你,是有事相求。”
苏南枝还是没有说话,沉默许久,就在抱山先生扶着膝盖哆哆嗦嗦的要起身跪下的时候,跟前儿的琼玖才得主子示意,出声叫屋里的丫鬟婆子到外头伺候。
抱山先生两下为难,半屈着身子考虑跪还是不跪。
苏南枝笑着道:“您坐下来说话,我母亲也是做学问的,念书人的风骨,我是知道的。”
抱山先生嚅糯着嘴,颤巍巍地连声道谢:“多谢。多谢了……”萧一鸣身死,刑部掘地三尺挖出了那么多萧家过往的不堪,清流一派张牙舞爪的喊着要替萧一鸣出头,可真探头去萧家多看一眼的,却寥寥无几。
人走茶凉,当官的可比做生意的势利。
“我叫家里的孙儿辈都收拾了东西回关城老家了。”又是许久的沉默,抱山先生开口打破了屋里凝重的气氛。
萧家祖上是关城人士,自后梁开国便随太/祖/爷从管城迁居芙蓉街,萧家几辈子富贵,除了天街,芙蓉街是云中府最金贵的地儿,周英毅虽一时大权在握,可萧家几代人攒出来的底蕴,云中府第一世家的名声也不是凭白就能得来的。
而今,抱山先生却说萧家儿孙一辈回了管城,那话里的意思……该不会是要丢开芙蓉街的富贵?
苏南枝轻笑接话:“我差点儿给忘了,你们家原是关城的呢。”云中府的四个城门宽宽阔阔,可出去容易,再想进来……就难喽。
抱山先生道:“小一辈里头没有做官的材料,儿孙不争气,便是我用十二万分的力气,也拉不上岸。”抱山先生这话看似是在说萧家儿孙一辈里头没有做官的能人,实则也是同苏南枝示弱,承认了萧一鸣不是做官的材料,当初与苏家的龃龉,自己也是劝过的,奈何,拉不上岸。
苏南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这话还是您同我讲的呢。”萧家最鼎盛的时候,萧一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百官俯首,苏南枝在寿宴上同抱山先生贺寿,他手壶里装着美酒,笑吟吟地坐在红庡木栏杆上,拿点心捏碎了丢池子里喂鱼,当时潇潇洒洒说的就是这句话。
“是啊,儿孙自有儿孙福。”抱山先生跟着念了一遍。他一辈子无儿无女,他拿萧一鸣这唯一的亲侄儿当亲儿子一样疼,他虽比萧一鸣还要年轻几岁,可到底是辈分在这儿呢,要是能换,他宁肯自己替侄儿去死,那可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抱山先生沾了沾红了的眼圈,又叹一口气:“罢了,都过去了,我一个老头子,又不中用,管不了他们那些了。今儿个过来,就只奔着一个买卖。”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钥匙,苏南枝打一眼,便隐约瞧出了那是哪里的钥匙,内阁大库档存奏疏档案的钥匙,一年一把,用的是特制的锁跟钥匙,宫里的匠人打不出耐火的铁,这手艺还是从他们苏家借的工匠呢。
她看透不点透,装糊涂道:“我又不是开典当行的,可不收您这宝贝。”
抱山先生道:“这可不是什么宝贝,这是大皇子夺权,皇太女被贬为长公主,囚于铁狱铜笼不见天日那一年,我兄长亲自锁上的大库档里的钥匙。虽不是宝贝,却比天下的宝贝都重要。”
大皇子夺权,说的是景文帝周历庭违背皇命,与周英毅起兵逼宫,抢了皇太女周芳庭皇位一事。
苏南枝波澜不动的脸上见了明媚,她又瞥一眼那把钥匙,语气也和善了几分:“一个放旧纸的地儿,您给了我钥匙,我也没想看的话本子啊。”
抱山先生继续道:“那一格子文书档案里面,放了一本刑部律法新编,你把那本书拿出来,用薄片子刀割破封皮上的一层表纸,里面有景文帝与周英毅逼宫私通的往来书信,再翻圣旨一堆,最下面还藏着当初景明帝传位于皇太女的那道诏书。”
当初景文帝逼宫,兄长负了明帝的厚望,可也正是因为站对了位置,才有了萧家后面几十年的富贵,福祸相依,有得有失,有得有失啊。 苏南枝哼笑着看向抱山先生:“是个好买卖。我母亲还在的时候,就常夸您,我母亲说萧家一大家子念书识字儿的人里头,唯有您一个是通透人儿,只可惜儿孙不慧,做家大人的操碎了心也帮衬不了多少。”
抱山先生苦笑,抿了抿嘴道:“我这一辈子赌过两回,第一回输了,第二回……我必是赢的。”
苏南枝以为他说的是萧一鸣与自己,笑笑没有搭腔。
殊不知,抱山先生口中下了赌注的两回,头一次是赌景文帝能做个流芳百世的明君,也不枉他辛苦一遭,南下与那些蠢笨禄蠹们对南边那位太子爷动手。却不料景文帝是个没本事的窝囊废,与周英毅两个乌龟王八凑一对儿,没了那位举世无双的太子爷,一群草鸡互啄,各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闹着玩儿罢了。
这第二回赌,他把赌注下在了苏南枝身上。
也不知是怎么的,他总觉得好像在苏南枝身上看见了那位太子爷的影子,说话办事儿像,行为作风也像,就连不经意间的一个晃神儿,苏南枝这小丫头也像极了那位。
像也无碍,苏家天时地利人和俱在,当初那位太子爷但凡有苏南枝一半儿的处境,这天下一统怕是早就成了。
“先生慎言,您可庡做不了我的主。”苏南枝笑着提醒他。
抱山先生一躬到地,恭敬道:“我也就这几日了,待我飞升,愿小师妹此生顺遂,安康喜乐。”
苏南枝笑着起身,也客气道:“承您吉言,我命由我,必是一顺百顺。”
琼玖将人送走,回来见主子还坐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钥匙,便笑着道:“那老头子好奇怪,走到门口还非要拉着给我看了个手相,说我是大富大贵的命,就是姻缘不好,要多注意。”
往常去萧家那会儿,也没见这老头犯上道士的隐,硬拉着要给人算卦的道理?
苏南枝道:“他是来道别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保不齐还真准呢。”
“道别?道什么别?”琼玖招手,叫小丫鬟把洗过手的水端出去,“咱们跟他们萧家非亲非故,就是要走也不必来咱们家。”
苏南枝点了点桌上的钥匙,叫她收好,又道:“姻缘这事儿,我倒是真得给你上心才是,那老头儿在观里还真学了点儿没事,他来咱们家混个好名声,自不会说谎诓你。”
琼玖咬着嘴,忍着笑意和火气:“您还添乱,您忘了么,我家里这会儿还养着那混小子呢。”
她说的是家里给她指腹为婚的一个半大小子,比她小上好几岁呢,叫姐姐还成,哪知道那小混账不知被她哥哥蛊惑了些什么歪理,一口一个小媳妇的喊她,还嚷嚷着要替她孝顺父母,好哄着她给他生个大胖小子呢。
呸!那小兔崽子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苏南枝笑着试探她:“要不然……趁热打铁,我帮着你把亲事给办了?大过年儿的红红火火,给你的陪嫁也早就准备齐了,也不必在这府里张罗,就在你们家的院子里,让各处掌事……”
“小姐!”琼玖是真被逼急了,气的‘小姐’都喊出来了,“您再乱说,我就……我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