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V洗马
第二十八章v洗马
偏室。敞开的窗子前竹香澹澹,自玉葫芦嘴里打着卷儿升至半空,风一吹就散了个没影儿。
院子里的蜀葵开的正艳,大朵大朵的花缀在笔直的径上,入目皆是银红,挨挨挤挤,好不热闹。
寿安郡主喜欢花木,家里的花花草草都被照看的很好,苏老爷嘴角扬起笑意,年轻那会儿,泌阳郡主府的大小姐可是比最漂亮的花还要亮眼的存在,像天上的太阳,她骑在马上,檐帽撩起,鬓边花映心头花。
那是天下最美的盛景。
轻轻柔柔的风将她的声音吹进他的耳朵里,那声含糊而又清晰的‘表哥’,钻进他的每一个美梦,汇成妄想的江河。
好在,梦终成真。
他渴望的一切,如今都牢牢攥在了手里。
苏老爷转身,敛起笑容,侧目看着立在前的女婿,冷不丁地问道:“景文四十三年乡试,都考了些什么题目啊?”
陈志高笑着起身,作揖答道:“考的是‘利’‘义’二字。”
“说说,是怎么个利、义二字。”苏老爷在侧首椅子上坐下,点了点手边的小几,叫他也坐。
陈志高接过丫鬟端上来的茶水,恭恭敬敬奉在岳父大人手侧,顺声道:“因是那年封德敏案朝野震惊,吏部发了批文,准各乡试考题涉及至此,以警示天下考生。我那一府的府台大人是赵阁老的门生,跟着恩师学了个直性子,取《论语·里仁》中的一句‘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为题,明着脸儿痛斥封德敏与其党羽是见利忘义的奸诈小人。”
“后来吏部下来的察官觉得这句骂的太过直白,又不好推而不用拂了赵阁老的面子,衡量再三,才建议引‘利’‘义’二字,辨世间大义。”
那年的乡试他是真真实实的考过,别说是考题了,就是乡试那日的天气场景,他都能说的头头是道。
“是个好题目。”苏老爷点头,“君子知义,小人逐利,二两字,就把人分的明明白白,真是个好题目。”
陈志高隐约听出了岳父大人话里的意思,他低了低眸,并不接腔。
忽然,苏老爷笑着又问:“那你是追名,还是逐利?”
追名、逐利可没有一样是君子行径,两个选择一出,就给他扣上了小人的名声。
陈志高想了一瞬,索性膝盖一软,端端正正跪了下来,耷拉着脑袋,低眉顺眼地服软:“儿子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苏老爷乜斜着眼瞅他,膝盖掉了个弯儿撇向一旁,微妙的停顿片刻,冷笑道:“我有十一个儿子,怎么就不记得有你这么个儿子啊。”
陈志高嚅糯了嘴,小声将昨儿夜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
临了,他还勾着脑袋嘟囔:“那会儿真是气得杀人的心都有了,只是儿子也没想到……明昭县主醉的都睁不开眼了,不回家往哲王府跑什么跑。”他咬咬牙,“早知道,我就当场一刀宰了那姓谢的了。”
苏老爷眼神睥睨,笑着看一眼面前满是心眼子的小鬼,心道: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祸水东引,拖曾家那小丫头和哲皇叔出来顶缸。
“宰了那姓谢的,今儿周家上门儿,你又该怎么辩解?”苏老爷好整以暇的问他。
“不必辩解,一个大活人都能跟着明昭县主的马车回去,他有手有脚,出了咱们家的府门,谁还能讹上咱们家不成?”陈志高脊背挺直,似是正经想出来的主意。
苏老爷沉默片刻,点头道:“聪明过人,是个承家业的好苗子。”
别的不说,光是他那一步接一步的算计和这份狠劲儿和,就颇有自己年轻时候的风范,若他是自己的亲儿子,这份家业,保不齐还真就给了他呢。
“只是……”苏老爷话音一转,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你这份小聪明,不该用在我闺女身上。”
“我没有……”
“没有什么?拖一个哲皇叔下水,叫清流一派不敢妄动,南院王府没有了制掣,撒了绳的野狗要吃人肉,你这几步下来,是要把我闺女往绝路上逼啊。”语气越来越和善,和善下面,杀人的利刃冒着寒光,苏老爷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眼睛眯起,心下已经暗忖教他消失的法子了。
“野狗吃人肉不假,可吃人的野狗,既然躲不掉,为何不将其打死呢?”男人不见了方才的卑躬屈膝,宛如胜券在握,“爹爹不如换个角度去想,眼下咱们家是被架上了炙火,可这未尝又不是一个机遇呢?柳暗花明,过了今朝,咱们苏家以商贾之势,与他哲皇叔在一张桌子上说过话,日后,自是能站直了在朝堂上发声。”
“发了声又如何?朝堂疲敝,前有木家军尾大不掉,死磕在相州、东雍州跟大陈崔家那帮子人耗日子,他们耗的是日子么?那是国运!是世族老爷们的钱袋子!是后梁百姓指头缝里抠出来的人血!”
说起那些草菅人命的东西,苏老爷声音都激昂几分,“后头!后头就更热闹了,入关欢喜出关仇,这天底下有两道欢喜关,一道护住了人家青州的百年繁荣,咱们后梁这道,却只会迎进来些关外红着眼睛的豺狼虎豹。”
“你说说,便是站直了在朝堂上发声,又顶个什么用?”
不是他没想过入仕这一条路,天下百业,做官的清高,为商的下贱,他也是正经在学里念过书的人,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天子昏悖,后梁的朝堂糊口尚可,真想做一番大业绩,却是不能。
“江河不清,那就叫他清。上不识人,那就帮他识。既生乱世,总要有人出来做这个枭雄,不过是浑水摸鱼,不下水一趟,哪知道有没有这潜水的本事呢?”
“好大的口气。”苏老爷冷笑,“你要做个赌鬼,自去寻死我不拦你,却不能拖我的宝贝闺女下水。”
“您就笃定了我不能赢?”陈志高问。
苏老爷反问:“那你怎么笃定了自己一定能赢?”
“满腔忠心,浑身赤胆。”男人直起身子,坚定地眼神如浩瀚之海,仿佛他认定的事情,努力就能成功。
四目相对,苏老爷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然后扭头避开。
十几年过去了,这样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
“那也不行,我的女儿自当平安顺遂,你手伸的远了,连我也管不住,日后你要是动了二心可怎么办?”苏老爷随口找了个理由回绝。
陈志高立在原地不动,好一会儿,他才回过味儿来,突然失笑,拱手作揖道:“谢爹爹成全,儿子定当全力以赴,不负爹爹的信任,不负夫人的厚望。”
苏老爷打鼻孔里哼婲哼两声,端起一旁的温茶,撇了撇茶叶,撩眼皮睨他:“别忘了你那份儿忠心就成,信不信的就不必提了,我这人疑心重,除了自己一手养大的闺女,旁人我都不信。”
“是。”男人应声,再不说别的。
陈志高出去,管家乐呵呵的进来,二人错身而过,管家进屋,笑着在主子跟前道:“咱家小姐待这位新姑爷,真是好到没的说,连铺子里的凭证也给了他,只盼着是个有良心的才好。”
“良心?男人的良心上栓着条狗,稍不注意,那狗就把良心给吃了。”苏老爷见多了薄情寡义的东西,自不会对谁就高看几分,“好在我这身子还算坚朗,时常帮我闺女扥着栓狗的绳子,不叫他翻出天去。”
“咱家小姐也天资聪敏,可云中府找,我就没见过比咱家小姐还孝顺聪颖的了。”管家笑着附和。
“闺女亲爹,天经地义的事儿。”苏老爷扬眉,得意的撇撇嘴,又问起外头的事情,管家弓了弓身子,压低了声音附耳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