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乍见温柔
那是怎样的情景呢。
清俊的少年站在傍晚时分将暗未暗的天幕前,抬起手,露出一截以往难以窥见的白皙上臂,肌肉线条薄而流畅,牵连向同样白净的手,指间绕着墨色的发丝,黑白分明,柔软又扎眼――他低着头,视线就这么自下而上地扫来,眼底映出一点模糊的暖金日色,似乎连睫毛都沾上了夕阳的痕迹。
或许是因为方才睡醒,少年形状好看的嘴唇比平时更红一些,衔着细细的黑色发圈,几乎染上几分明艳的暗示意味……
暗示什么呢,午休时候半梦半醒的亲吻,还是蛰伏在某人心底将近十年的遥远眷恋,大概谁也说不分明。
枕霄保持着翻窗而入后坐在桌角的姿势,怔愣间忘记了接下来的动作――他鬼使神差地想起某个漫画分镜,对方笔下长发及腰的女生咬着发绳,毫无防备地跪坐在床边,看向推门而入的男友,眼底笑意盈盈,撒娇似的要来人亲手帮自己扎起头发……
记忆中的情节与现实陡然重合,提醒他之后的剧情逃不开拥抱亲吻,是他挥之不去的心魔。
“发什么愣呢,不吃饭吗?”魔怔的对象却已经熟练地扎好头发,走到他面前打了个响指,语气不无调侃,“读书读傻了?”
枕霄一怔,下意识后退了些,面无表情地跃下桌子,想起自己不该这么轻易吃了口舌之亏,又慢半拍地补上一句“读多少书也没有你傻”,以免被对方察觉自己的异样。
所幸夏惊蛰并未多想,摆摆手示意他让开些,自顾自翻出了窗:“走,吃饭――饿死我了。”
尾音拖得很长,不似以往冷硬,像慵懒又大摇大摆的猫。
早知道就不多此一举地翻进来了……枕霄暗自腹诽,又坐上桌沿将自己挪到窗外,三步并两步追上夏惊蛰,看着他脑后那一绺晃晃悠悠的头发,心情复杂。
第一次见面时候他还觉得奇怪,想一个男生留这么长的头发多少有些娘娘腔,熟悉之后才意识到对方过长的额发是某种意义上的自我保护,能在人群中掩住眼底的情绪,也一并遮挡旁人或忌惮或厌恶的目光,同他自己总将衣领拉高、衔住拉链遮挡一部分脸的习惯有异曲同工之处,理解之余,也不过有些同病相怜的感慨,与喜恶无关。
然而现在……那一绺被发绳松松扎起的头发像小动物的尾巴、羽毛、催眠用的链坠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晃晃悠悠落进他眼里,心跳就跟着乱了一拍。
摸起来是什么感觉,会不会也像羽毛一样……
“嘶,你干什么!”头发突然被人扯动,少年一惊,下意识停住脚步,架起手肘撞向偷袭者的位置――身后传来一声闷哼,转头便看见他那位恶质的同伴弯着腰,一手捂在腹部,看起来很疼。
同样的把戏玩过几次,夏惊蛰早就看穿了他的套路――这个人对疼痛的耐受程度和演技不相上下,又死要面子,能这么夸张表现出来的疼痛多半都是装的――毫不留情地伸手拍拍他的脑袋,过了一把平时碍于身高差距无法尽兴的手瘾:“揪别人头发好玩吗?”
像古早电视剧里热衷于揪前桌马尾辫的恶质男生,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剧中的角色对捉弄对象尚存爱慕之心,而枕霄这么做十有八九只是出于好玩。
见他没有上当的意思,枕霄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子,收了神通:“这么凶干什么,摸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嗯,是啊,”夏惊蛰看着他的表情,心血来潮,起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报复心思,话音一顿,才学着他以往的语气继续道,“但你弄疼我了。”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并不擅长说谎,那一点得意洋洋的狡黠掩藏不周,暴露在略微眯起的眼睛里,被人看得分明。
枕霄挑眉,不去揭穿他,配合地装出一脸紧张来:“很疼吗……没事吧?”
被他故作温柔的语气激出一身鸡皮疙瘩,夏惊蛰揉揉手臂,语气立时冷下来,皱眉道:“你别恶心我了。”
“我这明明是关心你……”枕霄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失落。
“别,受不起。”夏惊蛰摆摆手,瞥了眼天色,话锋一转,“这个时间去食堂也没什么可吃的了……对了,我最近会多一笔稿费,出去吃饭呗?我请你。”
枕霄的思绪还停留在先前他脱口而出的“恶心”二字上,闻言也没什么反应,点点头,跟上了他的脚步。
尽管故作关心时多少存了些捉弄人的心思,但恶趣味是一码事,真被心存魔怔的对象这么评价,就又是另一码事了。
少年望着眼前人晃晃悠悠的发尾,眼底的失落一晃而过,又被周全掩藏。
-
两个人在学校对面的一排商铺间兜兜转转,最后走进了街道转角处的一间拉面店。
这个过程花费了将近二十分钟,原因是某人不知为何突然犯了小孩子脾性,嫌炸鸡油腻又嫌家常小炒人挤人,每到一家店都能挑出些刺来,在夏惊蛰理智崩断的边缘反复试探。
最后“长期饭票”忍无可忍,在老板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拽着衣领将他拖进这家日式拉面店,一把扔进最靠角落的木质长椅里,语气冷硬地低声威胁:“再说一个字我就不付钱了,自己在这洗盘子抵债吧,傻逼。”
枕霄靠在墙上,故作乖巧地点点头,用他能听清的音量小声嘀咕:“真凶……”
回答他的是对方狠狠摔下手机的闷响。
他目送着夏惊蛰走向点餐处,视线像黏在了对方身上一般,一寸也不肯偏离――最终得出结论,这个人凶他的时候看起来十足危险,转身却还是红了耳朵。
众目睽睽,多少有些尴尬。
这是家自助式的拉面店,也兼卖些天妇罗之类的日式小吃,很显然拽他进门的时候夏惊蛰并未察觉――又或者察觉了,只是单纯决定剥夺他的自主选餐权,提防他再节外生枝。
就不怕选到自己忌口的东西么……枕霄看着他将某只碗放入餐盘,默默地想。
他还是觉得夏惊蛰有趣,被他气得不轻又毫无办法的模样有趣,低着头认真选择拉面口味的模样有趣,生气时候眼角微微泛红、目光既凶又明亮的模样也有趣,和最初开始热衷于捉弄他的时候别无二致。
这种有趣来源于夏惊蛰对他与对别人的迥异态度,看似冰冷锋利、颇受畏惧的人,会在他面前变得有些“话痨”,显露出本性中热闹的一面,实在很有意思。
只是……或许是因为那天在甜品店气氛异常,这个惯常脾气不好的人给了他一个近于温情的“拥抱”,让他得以窥见对方刺猬外壳下的某些别的东西,又或者是因为几小时前那个莫名其妙印在他嘴角的吻,和自那之前就时常隐现在他心头、说不清缘由的情感,他总觉得,从某个不甚具体的时间点起,那习以为常的“有趣”之上,似乎又蒙了一层别的什么东西。
暧昧的,柔软的,有些烫。
使得他开始注意到一些之前从来不会放在心上的东西,比如夏惊蛰无意间脱口而出的某个字眼,他的情绪,甚至他身上的某些部分。
柔软的发尾、睫毛,又或者掩藏在宽大衣服下那一截比同龄人更细的腰……
为什么呢……因为越来越确定自己曾在儿时同他有过一段因缘么,还是由那渺远的因缘催生而出的、其他新鲜而陌生的感情呢……
“减少思虑”,谨遵医嘱,即使习惯了理性分析,他不该再想下去了。
――想也不会有答案,就像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儿时是否真的见过夏惊蛰,又是否真的如对方所言,“背弃朋友不告而别”。
那段记忆遗失于烟灰缸落下的深夜,而他唯一能询问线索的人,他的生母,是个对他痛下决心狠手的疯子。
唯一能确定的是,夏惊蛰这个人是特殊的,拥有他从未见过的一些东西,热闹的,澄澈的,不理性也不寻常……隐隐指向某个他试图追寻的答案。
眼前光影一晃,桌上多了一只餐盘,拉面香气浓郁,打断了他的思绪――一碗表面浮着叉烧与半个溏心蛋的骨汤拉面、一碟炸虾,还有一杯看起来像是橙汁的饮料,是夏惊蛰替他安排的晚餐。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随便拿的,”长期饭票本人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道,“还想吃什么就自己去拿,反正是自助,多少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