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郭暧醉打金枝
仆固怀恩逃走后，蜷伏一隅，暂时不敢出兵，代宗改广德三年为永泰元年，庆祝了一番。由于连年征战，民不聊生，再加上朝廷军费开支庞大，又增加了许多苛捐杂税，老百姓早已不堪重负。如今战事稍稍平定，左拾遗独孤及就上奏代宗，请求裁军减税，以缓解百姓的压力。代宗优柔寡断，心里虽然赞成，却没有立即实行。更可笑的是代宗开始迷信佛教。他命令文武百官到光顺门去迎接佛像，佛像全由宦官扮演，好像戏中的鬼神一样，有的脸上涂着颜色，有的脸上戴着假面具，后面还跟着两辆彩车，车上供着仁王经，一行人径直前往资圣寺、西明寺。寺庙里，胡僧不空等人高高坐在法坛上讲经说法，文武百官穿着朝服在下面听。
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鱼朝恩、元载、王缙等人都信佛，还有兵部侍郎杜鸿渐，这位新任的同平章事，也认为佛法无边，只要虔心皈依，一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于是在寺中添设座位，多达一百多个，当时称为“百高座”。代宗也经常到寺里听佛经，好像当年的梁武帝一样。
这天，寺里正讲得热闹，忽然奉天、同州、柷厔的官员都派遣使者送上急报，称仆固怀恩又带着外敌来侵犯，已经快到边境了。代宗这次没有像以有那么慌张，而是慢腾腾地说道：“仆固怀恩应该不至于再反，或许是边境的谣传吧。”
话音未落，河中行军司马赵复又呈上郭子仪的奏章，大意是说叛贼仆固怀恩带着回纥、吐蕃、吐谷浑、党项等国大军几十万人马进犯。吐蕃从北边进攻奉天，党项从东边进攻同州，吐谷浑奴刺从西边进攻柷厔，回纥作为吐蕃的后应，仆固怀恩亲自率领着朔方兵，又作为他人的后应，这时已是铁骑如飞，大军压境。代宗这才慌忙回朝，传旨各边镇调兵防守。派出的使臣刚出发，又接到一个大喜报，说仆固怀恩半路上得了大病，已经不治身亡。鱼朝恩、元载等人相继来祝贺，都说是佛法灵验，除掉了反贼，代宗也很高兴。
谁知只隔了一两天，风声又紧，说是仆固怀恩的手下，由叛将范志诚接管，继续进攻仍泾阳，吐蕃大军也已抵达奉天。
代宗这才停止了“百高座”讲经，召郭子仪屯兵泾阳，命将军白元光、浑日进（浑瑊）屯兵奉天。然后调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镇守凤翔、渭北节度使李光进防守云阳、镇西节度使马璘和河南节度使郝廷玉一同驻守便桥、淮西节度使李忠臣驻守东渭桥、同华节度使周智光驻守同州、鄜坊节度使杜冕驻守坊州、内侍骆奉仙和将军李日越驻守柷厔，布置完毕后，代宗亲自率领六军驻扎在苑中，下旨亲征。鱼朝恩趁机大肆搜刮，抢夺老百姓的私马，并且到处抓壮丁充军，害得百姓担惊受怕，大多跳墙逃走，有的甚至挖地洞逃到郊外躲避。
一天，文武百官正在朝中等待代宗临朝，阁门很久也不见打开，鱼朝恩突然带着十几个禁军带着刀刃来到殿前，对群臣说道：“吐蕃大举进犯，已到京郊，我准备保护皇上到河中暂避，大家认为怎么样？”文武百官大惊，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刘给事出班，大声反对道：“你要造反吗？如今大军压境，你不同心协力抵御外寇，反而想要威胁天子弃宗庙社稷出逃，不是造反是什么？”鱼朝恩被他这么一反驳，也不觉矮了三分，没趣地退了下去。
代宗上朝和群臣商议军情，可巧奉天方面传入捷报，说朔方兵马使浑瑊援助奉天，袭击虏营，活捉了一员番将，歼敌一千多人。代宗大喜，立即命令使臣颁布下赏赐，随即退朝。
这时，正巧天下大雨，半个多月不停，贼兵不能前进。吐蕃士兵大肆抢掠一番后，撤兵离开了，所过之地都被烧抢一空。代宗听说吐蕃退兵了，更加相信是佛祖保护，又让寺里的和尚开始讲经。谁知那吐蕃兵退到邠州后，遇上了回纥兵，又联军进攻泾阳。
郭子仪当时就在泾阳城，他命令众将严密防守，与敌人相持，并不出战。两国番兵一看城池防守森严，就退兵驻扎在北原，第二天又来到城下。郭子仪派牙将李光瓒到回纥营中，指责他们背信弃义，说如今仆固怀恩已遭天谴，郭令公在此驻扎，欲果要讲和就请一同抗击吐蕃，要交战可以约定时间。
回纥都督药葛罗吃惊地问李光瓒道：“郭令公真在城里吗？能不能让我们见见？恐怕是你吓唬我吧？”李光瓒道：“郭令公派我来的，怎么会不在？”药葛罗道：“如果郭令公真在，能请他来和我们当面商议吗？”李光瓒回来报告郭子仪，郭子仪道：“敌众我寡，难以用武力取胜，我朝待回纥不薄，不如挺身去谈判，免得大动干戈。”
众将请求挑选五百铁骑随行，郭子仪道：“五百骑兵怎么能抵挡十万大军？不但没有用，反而会坏事。”于是一跃上马，扬鞭出了军营。郭子仪的第三子郭晞，这时正随父在军中，急忙拉住马劝谏道：“大人您是国家的元帅，怎么能去当诱饵呢？”郭子仪回答道：“如今我们要是和他们开战，你我父子都会死，国家也会更危险，如果能去表示我们的诚意，真有幸和好，不但有利于国家，而且有利于我们家。就算他们不听我的，我为国殉难，也问心无愧！”说到这里，用马鞭击打儿子的手，说道：“去！”然后开门出去，背后只跟着几个随从。
快到回纥军营时，郭令公让随从先到营门外高声喊叫道：“郭令公来了！”回纥兵听后大吃一惊。药葛罗一看果然是郭令公，当即翻身下马，扔掉弓箭倒身下拜，回纥将士也都下马跪拜。
郭子仪也下马还礼，然后拉着药葛罗的手，责备道：“你们回纥曾经为大唐立功，大唐对你们也不薄，怎么又背弃约定，深入我国，宁愿抛弃前功，结下仇怨，背弃过去的恩德来协助叛逆呢？况且仆固怀恩背叛君主，抛弃老母，是个不忠不孝的家伙，你们怎么能帮他呢？如今他已遭天谴，我特地来奉劝你们。如果觉得我说得有道理，肯听我的，就请你们退兵，如果不想听我的，就请你们杀了我，我一死，我的将士们必定会找你们拼命，只怕你们也未必能生还呢。”
药葛罗答道：“仆固怀恩说大唐皇帝驾崩了，郭令公您也不在了，中原无主，我们才来的，如今见了令公您，已经知道仆固怀恩在骗我，而且他已被天诛，我们怎么能和您郭令公交战呢？”
郭子仪进而说道：“吐蕃无道，趁我国有乱，不顾舅甥之情大举进犯，所抢掠的财物不可胜数，如果你们能帮我一起击败吐蕃，这些财物可以都送给你们作为酬劳。”药葛罗大喜道：“我上了仆固怀恩的当，实在对不起令公您，现在一定为郭令公出力赶走吐蕃，将功补过。只是仆固怀恩的儿子是可敦的兄弟，请郭令公恕罪，不要杀他！”郭子仪答应下来，然后和药葛罗立誓结盟。
药葛罗当即派部将石野那等人进京去朝见代宗，然后和奉天守将白元光一起出兵合击吐蕃。吐蕃兵马连夜逃跑，两军日夜兼程地追赶，到灵台西原时遇上了吐蕃的后队，官兵呐喊着杀了过去。吐蕃兵人心思归，哪里还有什么斗志？一时间四散奔逃，伤亡惨重，抛弃了许多辎重。白元光把抢回的财物，全部给了回纥，药葛罗也收兵回国。吐谷浑、党项、奴刺等番兵也全部逃走。仆固怀恩的侄子仆固名臣献出灵州投降。
郭子仪看到连年战乱，害得百姓苦不堪言，回到河中后，郭子仪亲自耕种了百亩土地，属下纷纷效仿。从此，田野里不见了荒地，军队也有了余粮，仿佛在河中一带筑起了一道腹地长城。
赶走了外敌后，京师戒严解除，君臣争相庆贺。鱼朝恩和元载等人在朝中揽权。河北节度使李宝臣、田承嗣、薛嵩、李怀僊四人在外为所欲为，大唐局势岌岌可危。代宗却以为天下太平，从此可以高枕无忧。大臣发生矛盾，代宗竟然当起了和事佬。平卢兵马使李怀玉赶走了节度使李希逸，代宗就下旨召李希逸回京为官，又任命李怀玉为节度使留后，赐名为李正己。汉州刺史崔旰因为剑南节度使严武病逝，请求让大将王崇俊继任节度使一职，代宗另外任命郭英乂为西川节度使，竟然被崔旰赶走，郭英乂逃到简州，竟然被普州刺史韩澄所杀，代宗居然也不加以声讨，只是派杜鸿渐为剑南东西川副元帅。杜鸿渐上任后，得到了崔旰的大笔贿赂，反而说崔旰可当大任，请旨封崔旰为西川节度使，并赐名为崔宁。杜鸿渐回朝辅政，却毫无建树，不久就死了。
仆射裴冕继任不久也病死了。只有元载当宰相多年，权势越来越盛，野心越来越大。因为怕别人告发，元载特别请求代宗，规定文武百官议事，要先告知宰相，然后再上奏代宗。刑部尚书颜真卿上书驳斥，元载却说他诽谤朝廷，竟将他贬为峡州别驾。既而代宗又封鱼朝恩为国子监事，朝廷里奸臣当道，越来越混乱了。
永泰二年十一月，代宗过生日，各地节度使都来庆寿，并献上珠宝珍玩，值钱二十四万贯。中书舍人常衮进言道：“各个节度使敛财献媚，剥削百姓来逢迎皇上，应该让他们退还给百姓。”代宗不同意。
不久又改年号，称永泰二年为大历元年，宫廷内外再次庆贺。忽然，代宗接到郭子仪的奏折，称同华节度使周智光擅杀无辜、目无君上，请求派兵讨伐，代宗不同意，反而派宦官余元仙传旨，特地封周智光为尚书左仆射。周智光见代宗软弱，也不自量力，竟然起兵造反。郭子仪出兵讨伐，很快把叛贼剿灭了。
郭子仪平定叛乱，回朝报告战况，正碰上儿媳妇升平公主和儿子郭暧闹起了别扭，公主竟然驾着车进宫去找父母哭诉。郭子仪听说此事后，将郭暧绑在囚车里，随身带着去见皇上。
原来，郭暧是郭子仪第六个儿子，曾担任太常主簿一职。代宗因为郭子仪功高，特地把第四个女儿嫁给郭暧，郭暧拜驸马都尉。唐朝的规矩是公主下嫁，公婆要给公主行礼，公主可以拱手还礼。公主嫁给郭暧时，也遵照这个规矩，郭暧看不过去，只因为历来如此，也不得不勉强忍耐。
后来，日常起居中，公主难免自大，郭暧忍无可忍，呵叱公主道：“你以为你父亲是皇帝就神气吗？我父亲是不屑当天子，所以才不当。”说完就要上前打公主的嘴巴，亏得有侍女在旁边劝阻，才没有打到。公主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于是带着一肚子的怒气进宫哭诉，又把郭暧说的话学了一遍。代宗道：“你确实不知道，郭子仪要真想当皇帝，天下早就不是李家的了。你要孝敬公婆，礼让驸马，千万不要再仗着骄贵惹是生非。”公主还在哭哭啼啼，代宗又劝导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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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有人上奏道：“汾阳王郭子仪绑子入朝，求见陛下。”代宗于是来到内殿，召郭子仪父子觐见。郭子仪叩头道：“老臣教子不严，所以特来请罪。”郭暧也跪在一旁，代宗让左右扶起郭子仪，赐他在旁边坐下来，并笑着说：“俗话说得好，‘不痴不聋，不作姑翁’，儿女的闺房琐事，何必计较呢？”郭子仪谢恩，并请代宗从重处罚郭暧，代宗也让郭暧起来，和公主一起去后宫见公主的母亲崔贵妃，自己和郭子仪谈了一会儿军政。等郭子仪退下后，又回到崔贵妃宫中劝导这一对小夫妻。此时，崔贵妃已经调停得差不多了，再经代宗劝解，郭暧和公主不敢不依，一起回了家。郭子仪已经在家里等候多时，见郭暧回来，先自正家法，命令家仆杖打郭暧几十下，郭暧没办法，只好自认倒霉。后来代宗为了这件事，还准备改变公主见公婆的礼节。几年后，德宗继位，就把这个礼节改成公主要给公婆行见面礼了。
郭子仪入朝之后，仍然回到是边镇，两年后奉旨回朝，鱼朝恩邀请他去游章敬寺。这个章敬寺本来是一处庄园，曾经赐给鱼朝恩，鱼朝恩改庄园为寺庙，说是要替代宗的母亲吴太后祈福，特意装饰得奢侈华丽。后来，鱼朝恩又因为房子不够，请求将曲江、华清两座宫殿划进寺中一并改造。
卫州进士高郢上书劝阻，说不宜穷工奢华，这时的代宗正迷信佛事，因此一切花费都按鱼朝恩请示的办。寺庙落成后，代宗亲自去上香，剃度僧尼上千人，赐西域僧人不空法号为大辩正广智三藏和尚，赐给公卿俸禄。不空巴结鱼朝恩，有时见到代宗，常说鱼朝恩是佛徒化身，鱼朝恩因此更加骄横，气焰超过了宰相。
元载本来和鱼朝恩勾结，后来因为鱼朝恩经常嘲笑他，渐渐产生矛盾。鱼朝恩邀郭子仪到章敬寺时，元载就秘密派人告诉郭子仪说鱼朝恩要加害于他。郭子仪不听，只带了一个家僮前往。鱼朝恩见郭子仪不带随从，不免吃惊。郭子仪说自己虽然听到些流言，但仍相信鱼朝恩是有诚意的，因此没必要带卫兵。
鱼朝恩感动得老泪纵横，把以前对郭子仪的嫉恨都付诸汪洋大海了。元载见郭子仪没有中计，又想出一个办法，上奏道：“吐蕃连年侵犯，邠宁节度使马璘抵挡不住，不如调郭子仪前去镇守邠州，改封马璘为泾原节度使。”代宗当即批准，郭子仪接旨后立即赴任，没有半点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