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哒哒哒的驴蹄声响在乡间小道上,三两只雀鸟啾啾而鸣,一路伴着清新野花香。
这是父女俩一贯的出行方式,家中早已有了新马车完全可以舒适些,小筠却仍要骑驴,傅从初一开始摸不着头脑,见她出门后闷闷不乐,便有所猜测。
“跟照野闹别扭了?”
“嗯。”傅筠垂着眸神情恹恹,显然不想多说。
傅从初没有止住话头,含着和煦浅笑,“那你还放心把宁宁放在家,让照野看顾?”
“这有什么的,”傅筠随口道:“照野又不会因为跟我的不愉快,转而对宁宁不好。”
傅从初笑意不减,没有做声。
傅筠也在这短暂的沉默中发现自己对照野竟是下意识的、完完全全的信任。出于两小无猜的情谊,她很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也很清楚他们两个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背叛、伤害对方。
这种感情……近乎亲情。
亲情?
不,不止亲情,若非有裴昱的干扰,他们就会成婚生子,过上正常日子,而非像现在这样,因为无心的一句话弄得她不高兴。
晨光熹微,有隐隐的光落在傅筠眼皮上,心下只觉烦躁不堪。
“小筠,还记得么?小时候你老问我,何时能嫁给照野,我总哄着你说再等等,等小筠长大些,及笄之后就能成亲。”傅从初顿了顿,正色望向女儿,“及笄之后,我又说再留你两年,舍不得你早早嫁人。你可知为何?”
爹爹的一番话让傅筠思绪戛然断裂,秀气的眉头几乎要打起结来,疑惑回望。
“照野虽是我们家的一员,却与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村里人便调侃他是你的童养婿。”
傅从初轻叹一声,两个小不点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的情形历历在目,一晃竟已过去十几年。
“后来你们长大了愈发喜欢黏在一起,照野性子好,待你更是没话说,爹爹也曾想过与其把宝贝女儿嫁给陌生人,那还不如真像人家说的撮合你们俩,这样子女婿知根知底,爹爹也放心。”
说到这,傅从初特意停顿了下,深深看了女儿一眼,“可是小筠啊,你真能分得清对照野是兄妹亲情还是男女之情吗?”
傅筠睫羽轻颤,眼底一片茫然。
傅从初继续道:“或许因为别人那句童养婿的调侃,你们俩都入了心,他事事听你的,你也习惯了有他跟随,但是会不会因此先入为主呢?”
“其实这也怪爹爹不好,没有及早引导。你年纪小,情窦未开,懵懵懂懂,天天跟照野呆在一起,便以为一生都该在一起。因为裴昱的事,你又对照野有愧疚之情,但是小筠啊,万万不要把男女之爱同这些混淆在一起。”
傅从初有点自责,妻子离开后他视女儿为珍宝,有时候过于宠溺娇惯,而他也是头一回当爹,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也没人提醒纠正。
“总之爹爹的意思是,”他勒停驴子,在山风吹拂中对女儿说:“此行正好和照野分开,你也趁此机会好好想一想。”
傅筠抿了抿唇,并未马上回话,而是在心里琢磨。
不得不承认的是,心里原本朦朦胧胧,裹了层薄纱似的,爹爹的话犹如一阵风吹来,将薄纱吹开了,她也有所明悟。
花口村与小禾村虽说相邻,却也隔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山头。
两人此行正是去花口村找杜婆婆。
那时为了寻求药方,急急忙忙没有来得及细问杜婆婆病情,但爹爹治疗腿疾很有一手,傅筠便想让爹爹亲自看看,若能帮到杜婆婆,就再好不过了。
到了地方之后,刚拴好驴子,便见天色阴沉了许多,初夏的天气里风吹拂在脸上竟然凉飕飕的。
“早上出门时还不这样呢。”傅筠嘟囔了句,从随身行囊里翻出两把油纸伞,尔后领爹爹往杜婆婆家中走。
她记性向来好,只来过一回就把路线记得分毫不差。
然而奇怪的是,独居的杜婆婆平时都靠隔壁好心的婶子给她带口饭吃,今日却远远见到杜婆婆家的烟囱冒出炊烟。
父女俩对视一眼,唯恐出什么意外,不约而同提步奔进院子。
“啪!”
“咔!”
隐隐传来诡异的刀斧劈裂之声更是叫人产生不好的预感,傅筠心急如焚,直接呵斥一声:“谁?!”
与此同时,连绵雨水纷纷落下,空气中透着寒凉。
天光黯淡,急忙收衣归家的声音顿时响彻四周,无从理会杜婆婆家的异常。而背对着他们的男子在这时悠悠站起身,投来疑惑一瞥。
一身绣了暗纹的浅色襕衫,腰间束带,如玉树般清隽挺拔,男子就这么静静立在雨中,跟入了画似的,傅筠一时间竟忘了回神。
认出对方之后,傅从初脸上如覆寒霜,眸光霎时间比天色更暗,愤然质问:“你怎么在这儿!”
注意到裴昱手中持有柴刀,傅从初立即往左前方跨了一步,挡在女儿面前,望向裴昱的眼神里充满提防。
“爹爹!”傅筠连忙挽住父亲臂弯,踮起脚小声地说:“我怕您生气,没跟您说,上个月我收治的蛇咬患者就是裴昱。”
见爹爹剑拔弩张护犊子的模样,傅筠知道他误会了,“裴昱不是跟踪我们来此的,他现在给都水监帮忙,最近恰好在岳州。”
“怕我生气?”傅从初低头瞥了女儿一眼,虽然此事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但女儿对这混账东西的态度……好似有点改变?
傅从初心下一沉,握住女儿的手把她往身后拉,同时目光直直射向裴昱,凌厉不已。
“晚辈见过傅先生。”裴昱从容地以晚辈后生的身份行礼,濛濛烟雨笼在眉眼间,愈显平静沉稳。
傅从初冷哼一声,拉着女儿到屋檐下躲雨。
方才太过突然,竟忘了撑伞。傅筠的鬓发湿了大半,站定之后雨水不断地从脸上滑落,有的溅在衣服上,有的直接滑进领口,她忍不住瑟缩了下。
忽然眼前一暗,裴昱摊开的手掌里横躺着一条干布巾,“擦擦。”
他没多说什么,另一条干巾递给了傅从初,但后者仍是冷意森森,不愿接受他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