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今日休沐,元亨帝懒洋洋地赖了回床,与妻子腻歪了好一阵才起身。
近来叛乱得到解决,受水灾影响的百姓也得到了妥善安置,大臣们便又开始琢磨劝谏皇帝纳妃之事,奚皇后对此有所耳闻,晨起时便主动提了。
结果将元亨帝吓得手一抖,眉毛画歪了。
元亨帝小声哼了声以示不满,双手托住妻子的脸颊,试图补救。
妻子远观清冷,实则眼睛生得极美,眼角内勾,眼尾微微上扬,或瞥或乜,总是很轻易叫他心思跟着跑了,因此为她描眉时,须得格外专注才行。
妆罢,元亨帝撂下粉黛,望着两人投映在墙上的影子,满不在乎地说:“劝谏是臣子的本分,他们劝他们的,我做我的就是了。”
晨风吹拂窗外花枝,斑驳剪影伴着璀璨金光轻轻晃动,元亨帝淡笑了下,“我知道他们,不就是担心子嗣么,姓萧的那么多,到时过继一个也行。你莫要有压力。”
尔后话锋一转,“倒是筠丫头,你说要不要给她封个公主,此后就在宫里住下,你也有个解闷的伴儿。”
奚皇后美目泠然,一言不发地看他。
元亨帝笑着握起妻子的柔荑,往自己脸上招呼,口中说着自己嘴笨,该掌嘴,“当然不是解闷,就是筠丫头英年丧夫,又怀着孩子,我担心傅先生一个大男人照顾不好她,这才想着别着急回岳州,留在宫里,太医、稳婆、婢子,我都给安排妥当,顺顺利利诞下孩子,也好叫你瞧瞧外孙。”
奚皇后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浅饮一口,尔后睐目窥他,看他还能说得出什么。
很快就听到一句:“届时,若筠丫头愿意,我们给物色一个相貌人品都上乘的女婿?”
“儿孙自有儿孙福。”奚皇后只回了这句便不再同丈夫废话,起身去用早膳。
这般戏码在十来年间也发生过数次。
他虽贵为九五至尊,有个特点却跟一般男人没甚区别——爱吃味,总爱明里暗里试探她是不是真的爱他,是不是还在意前夫,若两人闹了别扭,他还会小声嘟囔:“都道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可真要较真起来,与你先有婚约的人是我,我才算那个‘前夫’吧!”
但说元亨帝黏人吧,其实也有强势的一面,当年愿意跟他回京,一半原因是仍爱他,一半原因则是不希望他再打搅傅郎和小筠的正常生活。
因此,奚皇后想,宫廷深深,是绝对不适合小筠的。
这回,母女想到了一处去。
虽然和离的事很轻易就解决了,但傅筠忍不住想,若她不是皇后的女儿,能够请动皇帝出面,那么只能将裴昱告上衙门,至于届时有没有官员为她做主、惩罚裴昱,真的很难讲。
说到底裴昱这回老实认罪,是因为皇权压倒了强权吧。
这让傅筠有点不自在。
后来把自己的想法跟爹爹讲了,爹爹开解道:“大雍子民都要依存王法,便是国公府的公子也不例外,你此番确实走了捷径,但裴昱犯下的错事也是实打实,不容狡辩的,我们没有诬告或冤枉他。”
“再则,若你敲了登闻鼓使得全城皆知,那即便是衙门碍于国公府威势,对裴昱轻拿轻放了,裴家也会被人诟病,往后的日子里落不着好。并且朝中近来‘重文抑武’之声不断,说不定有人会趁机拿此事做筏子,弹劾显国公。”
“总而言之,小筠,你没做错任何事,也不要在意自己捅了裴昱一簪子是否算动用私刑,你是受害的一方,被逼无奈作出反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若人人要求受害者在道德上完美无瑕,在程序上一丝不苟,那么此种行为何尝不是给受害者套上难以摆脱的枷锁,从而忽视了对加害者的惩治呢?”
听罢这番话,傅筠陷入了沉思,而傅从初知道女儿涉世未深,需要时间来消化。
过了几日,傅筠想通了,并不愿意继续留在京城,虽然和阿娘见面她很高兴,母女俩住了一阵子也特别和谐,然而她内心还是更倾向于岳州小禾村那样的生活。
小禾村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和大雍千万个村庄其实没什么两样,但胜在祥和安逸,没有乱七八糟的烦心事。
既下了决定,启程的日子也很快定下,父女俩开始收拾行囊。
傅从初的腿需要接连几日扎针、敷药,都是傅筠亲自照料的。到这会儿暮春时节天气彻底暖和起来,他的腿总算见好了,但傅筠还是“命令”爹爹歇着,反正细软不多,她自己收拾就好。
烛光摇曳,将屋舍里的陈设都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傅筠拿起一只小匣,在半空顿了顿,又放下,显然是不打算带走。
不用打开看,也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
一支衔花钗。
当时逃离栖云馆时恰好簪在发髻上的,因自己没有浪掷东西的习惯,倒也没丢,随手找了只匣子收纳起来。
而现如今他们即将离开这处别院,不该带走的,就留在此地吧。
夜里忽然起风,将烛焰吹得哔剥哔剥,也有一张纸被吹落在地。
是那日对簿公堂裴昱不肯签的和离书,落款处只写了她一人的名,如今也成了废纸。
也许是夜深人静时容易胡思乱想,目光在纸上流连时,一些久远的记忆渐渐浮现脑海。
——这首词不好。
——怎么不好?「语已多,情未了」,我听着很动人,隔着笔墨就能感受到绵绵情意。
——看末句,「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这人告别的多半不是他的妻室。娘子,世间男子多拈花惹草,我只有你一人,你也可以只对我一人好么?
——娘子的字很可爱。
——真的吗?莫要诳我啊,我会翘尾巴的!
——为夫有个疑问。
——怎么了,可是笔法不对?
——娘子练了一个月,怎么写得最好的还是裴循清这三个字?
熟悉的声音就在这么回荡在耳畔,傅筠眸光微动,拿起和离书,两指一折,靠近蜡烛。
只消一瞬,火焰就吞没了薄薄的纸张,就连手指都感到些许灼烫。
傅筠沉默地望着掉落在桌面上的灰烬,门扉一开一关,带进来的风很快把残灰吹走,这下,便是真的没有了,连烟气都不剩。
回头见爹爹端宵夜来,傅筠眨了眨眼,把心间那一丁点怅然驱散,快步过去接过托盘,发现是一碗擂沙团子。
“爹爹自己炒的赤豆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