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傅筠从父亲怀里抬起头来,很不好意思地发现自己把爹爹衣裳都哭湿了,也因这么一瞥,她忽然怔住。
爹爹穿着打扮向来简朴,此刻也只是穿了件半旧的衫子,胡茬打理过,干净整洁,一切和在家时差不多,但就是有种突兀的感觉。
视线慢慢扫过这间屋舍,终于知道别扭在哪儿了——门栏窗槅细心雕琢,屏风木榻也富贵华美,就连幔帐都是用价值连城的鲛绡制成,更别说这座别院的位置所在,完全不是他们这种普通人能租赁得起的。
而爹爹却在此处养伤……
傅筠眨了好几下眼,才压下置身金玉堆的不适,故作轻松地问:“这里是外祖家的别院吗?”
傅从初心底暗叹一声,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把实情告知女儿罢。
于是傅筠像小时候听睡前故事一样,拣了张小杌子坐在床边,两手托腮。
裴昱意识到,自己在对待傅筠时重蹈了父母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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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见下人们提着热水神色匆匆地往那边跑,显国公连忙拉住一个问:“可是郡主出了什么事?要这么多热水做什么?”
其实她甫一进来他便发现了,时隔一年未见,小筠褪了不少青涩与稚气,容色更佳,方才他只当这是嫁了人所致,但其实小筠离开他、离开岳州之后,实打实长了许多见识,也有了自己的思考,身陷花楼,她也没有自怨自艾,而是谋求生机之余还能发现他人的长处,实在是难得。
“昱儿,你说说你,二十岁的探花郎,古今罕有啊,等风头过去为父再往上递个折子,为你请封世子,那大好前途就摆在你眼前,只要你轻轻迈一步就成了,到时候要什么女人没有哇?非得钻牛角尖,要傅家那个小娘子?”
她还以为爹爹心里只琢磨医术和育人,这么看来……爹爹也许一直没放下。
“方才你劝爹爹为自己着想,小筠,你也是啊。”
“听说这是别处没有的花,我没去过中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有,请小哥哥一起欣赏。”
裴昱愕然抬眼,见一婢女从六折花卉屏风后绕出,从鬓发间拔了一根鎏金簪,剔了剔烛台的芯。
但傅从初转念一想,心口不由泛起隐隐刺痛,女儿成长的代价未免太大,太遭罪了。
迎着烛光的父亲紧拧浓眉,脸上一道道皱纹是被风沙打磨出来的,深沟浅壑,而头发和胡茬……也有几缕花白。
雷雨天,她把他抛下了。这个认知比心口的那一道伤,更加让他痛,仿佛那不是简单的玉簪,而是大杀器,绞得他血肉模糊,魂飞魄散。
傅筠久久不语,好半晌才闷声说:“我和他在扬州成的亲,有一纸婚书束缚,我想先与他断开这个关系。”-初春的雨一直缠绵到深夜。
“站住。”裴昱的嗓音沙哑而虚弱,只这一句便不再理她,而是朝外面喊魏六。
傅从初回过神,温言道:“并非裴昱手下所伤,而是甩脱暗卫一路北上寻你时,一不留神跌了跤,这才耽搁许久,不然爹爹早就能抵达中都了。”
父亲母亲爱他,但也会强塞那些他不要的东西给他,会听不进他说的话,会固执地把他们的思想强加在他身上。
他们身上挂满锣、鼓之类的打击乐器,以卖艺为生,不光会这些,精通的可多了,随时都能进行表演。
思绪纷乱间,女儿着急地晃了晃他手臂。
裴安原叫裴晏,因心智发育迟滞,郡主才做主给他改名为安,希望他平安顺遂地长大,如今他也确实不负所望,因此裴安觉得“安”字既然这么有用,让给弟弟用一下,帮他度过此劫就好了。
然而好景不长,高祖子嗣繁多,夺位之争把几个从龙功臣都卷了进去,看到老朋友因此送命,祖爷爷就决定辞官远走,归隐山林,当一游医,济世为民。临走前高祖亲送,还赐予一道万事可通的金牌,命后世子孙对蔺氏族人行以方便。
傅从初深知女儿自小身处的环境过于简单,村里甚至很多人连识文断字都做不到,而他也因此总被人吹捧学识渊博,女儿便总是觉得自家爹爹最厉害,无所不能。
正在兴头上的显国公吃了一瘪,话音猛地顿住,怫然不悦地嘟囔:“哪壶不开提哪壶。”
显国公自诩是个爱妻爱子的好男人,做不出这等事来,初听闻时狠狠吃了一惊。押送楚王返京时,楚王邀他共谋,开出的条件极其诱人,他想也不想断然拒绝,没有背叛萧氏皇族,回家后得知外室发癫坏了大事,他也当机立断狠狠责打了那些个没眼色的东西……他想不通,为何妻子还吵着要和离?他不像楚王,随便牺牲发妻嫡子,他是最把他们三人放在心上的,可为何无人理解他的苦心呢?-也许是上天降下的神罚,裴昱的伤反反复复,十余天了也不见好,甚至脸色都显乌青,把容华郡主吓得连夜抄佛经祈祷。
尔后心底长叹一声,人人都有自己的事,妻子不待见他,儿子也冷着个脸,他这家里的顶梁柱,忙前忙后竟成了万人嫌。
她目光移向爹爹隐在被褥下的腿,很难过地问:“是裴昱的人伤到了爹爹,对不对?表哥支支吾吾不肯跟我说实话,他说爹爹没什么大碍,我不信……”
裴安也慌了神,虽不知弟弟怎么了,但天天躺在床上,喝很苦很苦的汤药肯定是哪里不好了。有一日他还悄悄附在裴昱耳边问:“若我把我的名字给你,你会不会很快好起来?阿昱最聪明了,赶快帮我想一想。”
显国公眉头紧皱,这乍暖还寒时候安儿是最容易生病的,刚要提步过去,却尴尬地退了一步,想起妻子仍然没有跟他和解。
睇着涳濛烟雨,显国公忽然想起楚王父子。
怎的又想起她了。
说到这里,傅筠稍缓情绪,带着些许哭腔道:“爹爹还一直没放弃寻我,吃了很多苦头。都是女儿不好,害得爹爹受伤。”
“奴婢向公子请安。”那婢女恍若未闻,伏低身子,大方地袒露自己白嫩的后脖颈,抬起头后又不经意地扭了扭身,将雪脯往前送了送。
傅从初入京面圣,便是动用了金牌,而非与皇后的关系。
傅从初稍作沉吟,讲起了旧事。
“而且阿娘在我三四岁时才离开,那时我已经不用喝奶,也会说话,会走路了,所以在我看来阿娘做到她身为人母该做的事了。”
又担心女儿自责,他拍了拍被褥下的腿说:“爹爹早有旧疾,只是恰好跌伤膝盖,又因这几天阴雨潮湿,才会一时难以动身,早上已有太医给爹爹针灸过了,小筠放心,你表哥说的还真是实话,没什么大碍。”
熏炉里点着香,烟气袅绕,冲散潮湿。裴昱初醒的黑眸有片刻怔忪,很快反应过来这只是千篇一律的沉水香,并非妻子钟爱的白鹃梅。
“还有倚红楼的姐妹,她们之中有些人其实很有乐舞天赋,若善加指导,想必很能有所作为。”
至于旧疾,蔺家不准子弟入朝为官,不准子弟成为勋贵人家的座上客,而傅从初恰好爱上了太傅家的千金,冬日里在祠堂跪了五天五夜,被蔺父逐出家门,改跟母姓,腿疾便是那时落下的。后来出了那档子事,蔺家更不肯认他。
小时候爹爹还老背她上山下山呢,她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爹爹也是抱着她在房里走来走去哄的,看起来腿脚可利索呢。
阿娘是皇后,而裴昱是皇帝堂姐的儿子,显国公又刚立了平乱大功,那她捅了裴昱,会让阿娘难做吗?
“滚!”
于是他朝下人啐了声:“还不快去,一会儿水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