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章圣主如天万物春(7)
第568章圣主如天万物春(7)在辽国,公认的具有如此水准的将领,也就只有耶律冲哥一人而已。即便是耶律信,这也不是他的长处,耶律信更加擅长的,还是骑兵战。他被视为能将骑兵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将领。
而在宋朝,对于神卫营与骑兵的使用,将领们仍然意见分歧。大部分将领对于马军的使用都不太擅长,而擅长统率骑军的将领,对于要让骑兵配合步军作战,又是十分的不以为然。
这一点在殿前司诸军中,表现得十分明显。只有西军因为长期的战争经验,一直以来,军队都是处在配合作战的实践中,步军为主力,其余一切兵种皆是辅助兵种的心理早已深入人心,而他们的步军与骑兵、神卫营配合作战的经验也十分丰富,所以在这方面表现要好很多。一个明显的例子是,自绍圣以来,因为战马供应的增加,原来的纯步军振武军,便一直有神锐军化的趋势,他们先是培养骑马步兵,然后进一步的增加能够骑马作战的士兵数量。据仁多保忠所知,西军的神锐军与振武军,每个营中都有一个指挥变成了马军,虽然神臂弓部队因为受制于制造材料的稀缺性,造价高昂而无法扩充,但是射程超过二百四十步的采用棘轮的钢臂弩作为替代品被更加广泛的采用。
西军中甚至有将领在推行这样的改革——他们进一步牺牲士兵的防护力,甚至连持盾的长枪兵也只穿简陋的皮甲,以使他们的军队变得更加灵活,同时也能节省军费开支——绍圣年间,一副打造精良铠甲,造价就在八十贯以上,普通的铠甲一般在四十贯左右,仅以四十贯来算,一个营的步卒就可以节省两万贯以上,这笔钱用来培养一个指挥左右的骑兵,绰绰有余。当然,这只是锦上添花。他们只是在实践自己的理念:兵种配合至上,步骑协同作战至上,提升步军机动力至上。
自熙宁以来,宋朝文武官员,都一致的推崇唐朝的卫国公李靖,李卫公的兵法被奉为最可效仿的经典,而这些将领也全都声称对是李靖兵法的继承。他们坚信步兵才是战争的主宰,但他们也同样认定,惟有步骑协同作战,才能真正克制辽国的骑兵。他们还进一步声称,不仅仅是克制骑兵,李靖纵横天下,靠的便是步骑协同作战。
在这些将领中,出身马军的种朴尤其令人瞩目,如今已经成为河东军的神锐四军,便是最先改革的一支军队。
而这些人,也正是对神射军最不以为然的一批将领。尽管神射军也并非全是装备神臂弓的弩手,按照宋军步兵的传统,也有持盾长枪兵、刀手——事实上没有这些他们根本无法布阵。但种朴等人仍然激烈的批评神射军,他们讽刺神射军只不过是让骑兵不能靠近而已,谈不上真正的克制,而将这么多神臂弓集结起来使用,纯粹是一种对神臂弓的浪费。
长期驻守雁门的种朴对辽国十分了解,他在一份奏折中预言,辽国汉人与渤海人的势力日渐强大,契丹人也多数定居,虽然马匹的供应可能会一直充足,但是辽国迟早会重视步军。他认为辽国若然不想迅速地走向衰败,即使萧佑丹的整顿宫卫骑军之法也只不过是治标之策,难以持久,辽国君臣迟早会意识到,他们不能将境内数量最多的两大种族永远当成辅助兵种来看待。辽国最终必须也只能依靠汉军与渤海军,若然他们做不到这一点,辽国在军事上的衰败就是必然之事。种朴认为如今辽国的朝廷中,多有远见卓识之辈。他相信辽国最终会完成契丹——包括奚族、汉、渤海几大主要种族之整合,而宋军迟早会遇到一只真正的由步骑配合作战的辽军。而一旦遇到这样的辽军,神射军将不堪一击。
便在这一瞬间,仁多保忠突然想起了种朴的那篇奏折。
做为一个西夏降臣,他很早就注意到种朴的远见。但他也一直认为,那就算发生,至少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从辽军这次南侵的过程来看,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情报显示,辽军也一直将汉军与渤海军做为仆从军来使用。还从未有任何情报提及过辽军的步兵方阵——虽然大家都知道,汉军与渤海军中,肯定有人操练过方阵。
但直到这一刻之前,所有的人都认为,那是很遥远的事。
仁多保忠克制住心中的担忧,注视着这支辽军的步兵,这其实很难说是一个方阵,它的侧翼与后方都缺少保护,但在这个战场上,面对着神射军,这不是一个弱点,至少是仁多保忠不能利用的弱点。
这表明辽军的统帅是个聪明人,他充分的利用战场的地形,降低了方阵的难度——它所需要的协调性大大的降低了。但这让仁多保忠也意识到,他面对的,也许还不是种朴所形容的那种辽军。
这也许只是辽军统帅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一个主意。意识到这一点,让仁多保忠略略轻松了一些。
就在仁多保忠还在观察、思考对策的时候,辽军的步兵已经推进到他们可以射箭的距离,盾牌后面的弓箭手收起了手中的小盾,开始张弓射箭,以压制前排的宋军弩手,让他们不能肆无忌惮的射杀他们身后的骑兵;而后排的宋军也开始回击,采用仰角射击的方式,试图压制住辽军的弓箭手,宋军的神臂弓手有着极高的效率,他们三人一组,躲在盾牌与寨墙之后,轮流射箭、装箭,保证不间断的杀伤敌人。
但这仍然是两个步兵方阵之间的对抗。
双方都躲在盾墙之后,结果皆可预料——双方各有一些微不足道的伤亡,但决定胜负的战斗,要等到短兵相接以后才会发生。但可怕的是,辽军后面还跟着一支支骑兵。在步兵箭雨的掩护下,神射军对他们的伤害,已经变得可以忍受。
眼见着辽军的盾墙离大寨已不足百步,张仙伦率先沉不住气,冲到寨墙之后,大声呼喊着,亲自指挥战斗。袁天保与吉巡虽然还站在仁多保忠身边,故作镇定,却也是双唇紧闭,脸色发白。二人的手已经按到了佩刀之上,做好了随时拔刃而起,与辽人死战的准备。
但一直全神贯注观察着战局的仁多保忠,却突然缓缓坐回了座椅,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微笑,口里还念念有辞:“五步……四步……三步……两步……着!”
袁天保与吉巡皆不知道他在弄什么玄虚,正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却听到战场之上,突然发出一声轰然巨响,二人连忙回头,原来却是辽军的盾墙,踩到了一个陷马坑上,突然掉了进去。
这个陷马坑并不是太大,掉进坑中的,其实只有四五个辽军而已。但是,让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其余那些没有掉进陷马坑的辽军牌手,并没有整齐划一的迅速合拢起来,而是发生了让人瞠目结舌的混乱:有些人继续前进,有些人则退了回来,还有些人停在原地四处张望……
辽军的步兵方阵,顷刻之间,变成一个大筛子。
在寨墙边指挥的张仙伦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神射军立即开始毫不留情的齐射,混乱不堪的牌手与失去掩护的弓箭手都成为宋军的打击目标,一波齐射,数十人立时便中箭倒地,紧接着,第二波、第三波接踵而至。
辽军立时一片混乱,弓箭手们开始不顾一切的往回跑。跟在他们身后的马军将领眼见着不对,正要拨出剑来,准备冲锋,但这往回跑的几百人却正好拦在了他们冲锋的路上,他方一迟疑,只觉胳膊被什么东西击中,然后便觉一阵剧痛,“啊”地一声,几乎掉下马去,亏得一个骑马家丁拉住,才未被溃兵踩死。待他稳过神来,再看周围,便是这一瞬间,又有十来人中箭受伤,宋军的弩箭如蝗虫般飞落,而他的骑兵队已被溃兵冲动,也跟着往后逃去。辽军大阵中,萧岚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心里暗叫了一声:“可惜!”
这是他跟着耶律冲哥学到的一招战法,当年他追随耶律冲哥征剿蛮夷,曾遇到一个部族将大车结成首尾相连的圆阵,躲在车内射箭,令辽军的骑兵无计可施,远了则只能挨打,付出惨重的伤亡靠近后,又会被长矛刺伤。后来耶律冲哥便下令骑兵下马,列成方阵,在盾牌掩护下,背着干草,靠近圆阵放火,最终取得大胜。
他冥思苦想一晚,才想出这么个妙法来对付面前的宋军,他几乎以为可以成功了,没想到却败得如此莫名其妙。这时候他才感到有些遗憾——要是有一支真正的步军就好了。
不过此时,他却也没办法去变一只纪律严明的步军来。
萧岚几乎有点想放弃,骑兵对付步兵最好的办法,不是硬攻,而是调动敌人。宋军爱守在这里便守在这里好了,他可以绕道渡河,直接攻到黄河南岸去——那里看起来十分的空虚,只要设法牵制住仁多保忠,不让他也退回去守黄河便好。但是这只怕也并不容易……
而且,萧岚看着对面的那面“仁”字将旗,心里实在不甘。
才区区三千余众。
仁多保忠便在营中!
他率领万余马军,不能破陷入死地的三千宋军,连眼见着仁多保忠便在面前,他也不能将之献俘于皇帝座前!
世上还有比这更能让他颜面扫地的事吗?倘若他最开始根本没去打过仁多保忠还好,但他已经有了两次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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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若是在这里列阵都打不过仁多保忠,那被他半渡而击之,后果只怕更加不堪。要么就要设法骗过仁多保忠才能从容渡河,要么,他终究还是需要击溃仁多保忠。
他暗暗咬了咬牙,抬头看了看风向,心里突然又生出一个主意,转身对萧排亚说道:“给我燃烟,用烟熏!”
说罢,掉转马头,驰向武强城,边在心里面骂了声:“老贼!”
这一天的战斗,虽然一直持续到太阳完全落山才算结束,却是有些虎头蛇尾。
在步骑协同作战的尝试失败后,萧岚又再次祭起辽军传统的作战方法,他让人找来大量的湿柴、湿草、牛马粪便,在上风处燃起浓烟,趁着这浓烟飘到宋军营寨,令宋军无法睁开眼睛时,辽军便趁势猛攻。这种战法的确起到了效果,在浓烟的影响下,神射军一时间根本无法阻止起有效的齐射,宋军的营寨出现了短暂的混乱,辽军一度攻进宋军的营寨,但仁多保忠反应十分迅捷,他迅速在营寨内用拒马组织起了第二道防线,退守第二道防线的宋军在拒马后面猛掷霹雳投弹,攻入宋军营寨内的数百骑辽军正与几百名宋军苦战,全然没想到宋军会不顾袍泽的死活,使用霹雳投弹,被炸了人仰马翻,丢下百余具尸体,仓皇退出了宋军营寨。
这一次机会没能把握得住,天神便不再眷顾。辽军被击退后,风竟然也停了。萧岚眼见着强攻难以成功,终于改变策略,他又派出一队人马找个了渡河绕道渡河,眼见着对岸只有百余宋军厢军防守,渡河的辽将亦没太放在心上,找了几十条渡船,便大摇大摆的摆渡过去了,不想,最先渡河的两百余人马刚刚下船,便被宋军一阵乱射,渡口到到处都是铁蒺藜、陷马坑,下船之时,又正是最混乱之时,辽军有二十余人立时被射成刺猬一般,这时他们才发现,把守渡口的宋军绝非什么厢军,而是训练有素的神臂弓部队,渡河的辽军根本组织不起象样的反击,只得又狼狈退回黄河北岸。
渡河部队的受挫,让萧岚变得疑惑起来,他一时也弄不清楚仁多保忠究竟有多少部队在他的面前。而仁多保忠刻意隐瞒自己的兵力,令萧岚觉得他有可能将武强当成了辽军主力打算强攻渡河的地方——这符合常理,但是倘若宋军没有增兵并且成功瞒过他们的远探拦子马的话,这意味着,衡水也罢、北望镇也罢,宋军必定部署了大量的疑兵。而不久之后,他派出去的拦子马又发现了在宋军营寨后面连通武邑的四条浮桥——这几条浮桥此前一直被宋军的营寨所遮挡,萧岚只是猜测它们应该存在。这个情报证实了萧岚的猜测,也让萧岚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若非如此,仁多保忠出现在孤军深入的三千宋军之中,便不符合常理与人情——主帅理应出现在他所认为的最重要的战场。
这个发现,让萧岚又兴奋起来。
没有火炮的协助,辽军从来就对宋军的重兵方阵没什么办法,辽军过去的办法,一向都是,只要宋军结大阵、扎硬寨,那他们就不打。要么将之围起来,断其粮道,等着他们不战自溃;要么绕道而行,去威胁其他的目标,反正河北有无数城池,而绝大部分城池,宋军都不可能有足够的兵力驻守——宋军总不可能看着敌人在自己的国土上为所欲为,他们到时候就会跟着辽军的屁股跑,然后就会让辽军有机可乘。当然,绝大部分时候,辽军并不需要如此费力,宋军自己的补给能力就会将他们自己拖垮。在河北,只要超出永济渠所能幅射的范围,宋军就从来找不到稳定可靠的解决粮草问题的办法。
虽然很可惜,这一次萧岚既无法包围宋军,也拿他们的粮道没办法,但胜利的天平,仍然倒向萧岚这一边。若是仁多保忠将他的主力部署在此,那么,只要韩宝从衡水渡河、耶律信自乐寿渡河,萧阿鲁带再自仁多保忠的后方包抄,宋军便将不战自溃。仁多保忠所经营的这一切,全是泡影水月。而他要做的很简单,牵制住仁多保忠,然后耐心的等着砍下他的人头,或者生擒他。
因此,在屡次受挫之后,萧岚反而沉住气了。他虽然还是派出了小队骑兵,前往几个渡口试探虚实,却也彻底放弃了大举渡河,调动仁多保忠再歼灭之的想法。他深信对岸有着宋军主力,正等着他上钩。宋军就是盼着他渡河,然后才好半渡而击之。为了不让仁多保忠发觉他已“识破”仁多保忠的计谋,萧岚倒也并没有停止对黄河北岸这只宋军的攻击,他也必须保持对仁多保忠足够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