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励精图治(6)
第153章励精图治(6)忽然有人悲声作歌唱道:“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起先还只是一个声音,慢慢的,许多声音便都加入进去,悲歌渐转低沉,最后变成数千学生齐声合唱,他们低声的,反复的和唱:“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
悲凉凄婉的歌声,在旷野中久久的回荡着。众人一边唱和着,一边已是泣不成声。便是程颐那样淡然生死的人物,也不禁惨然动容。
在这样一首无可挽回的哀歌声中,桑充国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哀恸,他奋然站起身来,张开双手,仰望星空,厉声呼道:“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他凄厉尖锐的声音似乎要将天地裂破,直穿入九霄黄泉。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众人一齐沧然合应。
桑充国却忽然转过身来,注视烛光点点下泪流满面的师生们,呛声道:“我们不会忘记,死去的同窗是为何而死!他们是为了汴京永远不会再有异族的铁骑而死!他们是为了探寻未知而死!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
同一日。开封城南朱仙镇。皇宋讲武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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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焕低声在田烈武身后说道:“这人是王韶的长子……”一句没有说完,就听王厚厉声喝道:“文焕!”
赵顼与章惇听到石越这番话,都不禁吃了一惊,赵顼不禁迟疑道:“这只怕于礼不合。”
“陛下,虽是古礼所无,但是儒家弟子,亦可配享孔庙,国家功臣则可以配享宗庙,二者之意义相近。若能让人知道死去有意义,则人人勇于效死,远胜于追赠官爵。这也是奖励忠义智勇之意。”石越竭力地游说着。
王厚环视众人,厉声道:“今日就告诉你们第一课,我不管你们在禁军里面是什么老爷,是上四军的还什么军的,进了讲武学堂,就要明白一件事,军中纪律第一!”他轻轻一击掌,一个亲兵送上数张写满字的白纸。王厚指着纸说道:“这是讲武学堂纪律,也是军中纪律,我让亲兵念读十遍,今日你们就站在这里给我背熟了,记熟了,到讲武台来找我的亲兵背完再回去休息,背不会,站在这里背会为止!”说罢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可怜这些禁军军官,平日里薪俸优厚,最少也管着百来号人马,这时却被几个小兵虎视眈眈的盯着,一遍一遍的听着军纪。稍有动弹,几个亲兵就冲上来,扑头盖脸就是一顿鞭子。
“本官知道你是武状元,武状元又如何?”王厚冷笑道,“田烈武,你执杖重责文焕十五军棍!”
“是。”田烈武不曾想王厚对他们每个人都如此熟悉。
章惇看看石越,又偷眼打量一下皇帝,道:“臣以为此议可行。”
田烈武硬着头皮高声答道:“是!”
他们都没有看见,在不远处的树下,还站了一个人,树下的阴影似乎已经将他包裹了起来,令得他整个人都象是处在黑暗之中。他静默的站立着,在他的心里,正反反复复的想着:“如可赎兮,人百其身……消逝的生命不会再回来,我的过错,要多少人来赎呢?赎得回来么?”
“……”
田烈武、段子介、文焕、秦观四人默然站立,静静望着这一幕。田烈武低声问道:“少游,方才他们唱的歌,是什么意思?”
“末将、末将……”
“是不是?!回答我!”王厚的目光犀利得仿佛要撕开田烈武的皮肤,直刺入他的内心。
当天晚上,田烈武与文焕从医官那里要了药,挣扎着相互搽了,趴在简陋的铺盖上睡了。谁知迷迷糊糊睡了两个时辰不到,但听得一阵刺耳的号角声打破了夜空的寂静,回荡在整个学堂之中,随即便听到有人声嘶力竭的大声喊道:“劫营!劫营!”
“得令!”他的亲兵厉声应道,按下两人,棍如雨下,顿时打得二人皮开肉绽。但这次二人却是咬紧了牙连哼都不哼一声。
文焕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含含糊糊的嘟哝道:“太平盛世,劫的鬼营?”话音未落,头一歪竟然又睡着了。田烈武本也是强睁睡眼,但看到他这神情,却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伸手重重拍了一下文焕屁股上的伤口,痛得文焕“哎哟”一声大叫,几乎跳了进来,正要埋怨,却见田烈武已开始披挂,一边道:“快起来,要不然小阎王饶不了你。”——不过一天功夫,王厚便已在学员中得了“小阎王”这样的浑名。文焕这才醒悟过来,慌慌忙忙披挂——便在这时,校场结阵点兵的号角声已经响了起来。吃过苦头的学员们也顾不得身上的盔甲是不是穿齐整了,慌慌忙忙便往校场跑去。
“是。”田烈武的冷汗已经冒出来了。
“还有你,田烈武!”
远处。
田烈武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此时细细思忖秦观话中之意,想到果然露水易逝还能复结,人死却不知魂归何处,又想起失去亲人朋友,一时竟是痴住了。竟没听到秦观又说道:“后面桑山长念的诗,是《诗经》中《黄鸟》里面的句子,那是指责上天为什么要夺去国家的栋梁,如果可以挽回的话,就是自己死上一百次也愿意。那本是秦人悼念四良的诗……”
秦观显然也被这情绪所感染,眼中隐有泪光,轻声道:“《薤露》是汉朝的挽歌,意思是说人生就像薤上的露水一样,容易消逝。但是露水干掉了,明天早晨还会再有,但人死去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臣请陛下,在汴京建先贤祠与英烈祠。先贤祠专门供奉本朝有名的学者、于国有功的研究者的牌位,不分儒学杂学,只要才学有益后世,皆得入祠供奉;英烈祠则供奉为国战死的将士牌位,凡为国尽忠者,都要查明其姓名籍贯,将牌位供于祠中。每年春秋二季,由朝廷举行祭奠,宰相以下行跪拜礼……”
石越见他如此敏锐,也不禁感到惊讶。此人运气极好,方除卫尉寺卿不久,兵器研究院就出事,于是责任就完全与他无关,反倒显出他的能干——在章惇任期内,大规模生产的霹雳投弹和震天雷,没有出过任何差错;而标准化改革,也推行得非常顺利,已经初见成效。“很好。”王厚大步走到队伍之前,厉声喝道:“来人,给文焕重打二十军棍,田烈武三十军棍!”
石越沉声道:“陛下!自古以来,凡欲求真证道,无不经历千难万险。便如陛下改革,也是一步一步走来,不知中间有过多少曲折艰辛。兵器研究院之事,至为不幸,然而却不可因噎废食,半途而废,更使死者枉送性命。”
22兵器研究院的惨剧,白水潭学院的哀伤,到了朝廷中,却变成了怀疑。
“田琼当年和我有袍泽之谊,他常说他有个侄子武艺出众,可惜在开封府当差,那人是你不是?”
文焕心中大是不服,暗道:“你不安排哨探,是你主将无能。”但不服归不服,这样的话,那里敢说将出来?
枢密副使王韶、兵部尚书吴充、兵部侍郎郭逵都出席了这次“开学典礼”。开学典礼后,所有禁军军官分成了十个都。其中九个都一百零五人,包括三个骑军都,六个步军都,另有一个神卫军都则是一百三十七人。田烈武和文焕分在同一个都,他们很惊喜的发现,在自己这个都中,还有一位老熟人——吴镇卿!但他们没有什么机会叙旧,传令官刚刚分配完毕,一个可能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军官就走了过来,厉声喝道:“从此时起,你们归本官统辖,谁敢不听号令,军法无情!”
“末将在!”
赵顼目光移向石越,问道:“石卿之意如何?”
“文焕,你可知罪?”王厚不去看田烈武,只向文焕冷冷的喝道。
讲武学堂的教官自然并非全如王厚一般严厉,但其中却也还有更加残酷的,比如军中号称“枭勇”的两大名将张玉和林广,竟然要求受训的步军军官站在箭雨面前纹丝不动,保持队列的整齐,若是稍露出些许怯意,就会受到极其严厉的体罚。于是讲武学堂开学第一天,和田烈武、文焕一样被打得几乎站不起来的学员,竟多达数十名,至于挨过鞭子的学员,则数以百计。
“追赠官爵的荣誉,不足以震撼天下人的耳目!”石越决心要给死难者争取更大荣誉。
赵顼不由面露难色,问道:“那卿以为当如何?”
赵顼沉默良久,方说道:“人心疑惑,又当如何?”
“衙门里打犯人的把戏,你玩得挺熟是不是?”王厚这时才提高了声音吼道。
石越连忙敛神答道:“章大人所说极是。若天下人皆以为国而死为荣,那么国家强大之日也就不远了。”
田烈武一怔,早有亲兵到小校场边拿来一根大棍,递到他手里。田烈武无可奈何,只得应道:“得令!”走到被两个亲兵按倒的文焕身边,“啪”的一棍打下去,便听一声清脆的响声,文焕应声“啊”的大叫。他把棍子举得高高的,一连打了十五棍,文焕痛得哇哇真叫,王厚却只是不住的冷笑。待他打完十五棍,王厚却忽然走了过来,目光逼视着田烈武,沉声问道:“听说你是田琼的侄子?”
“末将在。”文焕吓了一跳。
“明日每人去领一本《诸军训练条例》,自己看看若敌军劫营,应当如何应对。”王厚忽然举起鞭子,指着一座不知什么时候搬来校场的座钟,厉声斥道:“从吹号到集合,竟花费整整三十分钟!若真是契丹、党项的骑兵,你们早就去奈何桥报到了!”
一千零八十二名指挥使以下,副都兵使以上的禁军军官,分成马、步、器械三列整整齐齐的站在校场上。他们都是来自于汴京周围的禁军军官。将台上,站着三四十名教官,其中不少教官一脸杀气,一看就知道是久经战阵的悍将;还有一些则文质彬彬,倒似读书先生,这自然是原来武学的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