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裸牛
枪械的击铁发出细微的碰撞声。没有任何人看到的微笑杀戮。该从哪儿讲起呢?记忆是认知的好朋友,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它只给我提供伪造的东西。
真正的记忆已经不存在了。你也不存在了。
我把手指搭在扳机上,紧盯着你那没有映出任何景象的眼眸。从马路的缝隙里忽然闪出一只黑猫,视野中随即出现了一个猫形的凹洞。
错综复杂的道路似乎很熟悉,同时又显得有些陌生。
如果把左右完全颠倒过来,又会怎么样呢7
惯用右手的我成了左撇子,可能会继续迷惘下去。那里是学校,那里是医院,那里是超市,朝那里走是公园,所有的位置关系全都被打乱,我根本无路可走。
即便这个城市在白天极力强调纯真的本色.但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会为成熟的夜晚妆点一番。
路旁的霓虹灯开始亮起,建筑物的轮廓也变成了纯黑色。从朝九晚五的工作中解放出来的幸运儿们朝大楼外流淌了出来。电路出故障的发光招牌在头顶放射着时断时续的亮光。在任何一座城市里都可以看到的,没有丝毫稀奇的夜景很快笼罩了这里。
我从黑猫制造的凹洞来到城市,用猫的视野继续彷徨。
无论通信发达到何种程度都绝不会联络的人们凌乱地奔走着,只顾用双脚疾驰。有人不愿面对汹涌的人潮而退到一旁。便利店的收银员总是显得焦躁不安。那个女人今晚也会提着比“地摊货”贵上无数倍的名牌手提袋去逛街。
都市的节奏早就被刻在了爷爷那老旧的时钟里,滴答滴答。
包括郊区的杂货店在内.整个城市全都是在某家制药公司的庇护下延续生命的。
可以作为“健康”代名词的城市。像办公室一样规整的小区突然出现在了城市里。公园某个喷水池里的巴洛克风格雕塑也用绝妙的设计堵住了反对者的嘴。
美国文明的终点,健康与卫生之都——浣熊市。是惹人喜爱的“健康”王国。
整个城市的管理权几乎都集中到了安布雷拉.一个在国际上颇具影响力的大型制药公司身上。如果没有这家公司的庇护,一定会出现数不清的失业者和破产商人。
安布雷拉依靠大规模的宣传将浣熊市变成了一个理想的健康都市。而成年人也全都把健康当成了商品。
如果想要在这儿生活下去,就是死也得保持健康。
停止吸烟,吃有机蔬菜,一大早就得往嘴里塞满新型的维他命胶囊。不这样做的话就会失去社会信用,也根本没有办法养家糊口。所有人都义无反顾地朝着一条大蛇的嘴里猛冲。但却都像传说中从鲸鱼肚子里活着出来的笨蛋一样,右手拿着永远的爱,左手举着荣光,相信自己最终能够生还。直到很久之后.当一切都无可挽回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确实错了。
在这座城市的地下深处.有一群随时能够舍弃这里的人在蠢蠢欲动。
我融入了地铁涂鸦边缘的色彩之中,同时踩着阶梯不停往下走,然后滑入一条管道里。我很喜欢管道,里面有这座城市被埋藏在白色墙壁下的过去,在里面能清晰地感受到过去的脉动。
在管道的尽头,黑暗的最深处.我像只有在神话和西部片中才出现过的印第安人一样,用自己骨头敲了敲眼前的线路.隐藏在这座城市表面形态下的构造发出沉重的低音做出了回应。
黑猫听到这样的声响,让身体跟着节奏猛地一缩,然后静静地退了回去。
摇来荡去,摇来荡去。配合着摇晃的车体,我的脑袋也在不停摆动。从太阳穴处滑落的汗珠最终落到了脖子周围。
从阿历克斯那买来的混合物造成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消失,那真是最可恶的东西。时间也好,空间也好,都显得格外紧凑,但脑子里什么内容也没有。我把身体又往毯子里缩了缩,让不太舒服的脑袋往旁边一转,为了尽快清醒过来.我环视了一下车内的情况。
一个全身吊着彩球的小丑因为没有遇到买主.所以只好捏着五彩缤纷的气球走来走去。稍稍有些脏的毯子另一边是一对没精打采的情侣。老盯着情侣看个不停的女人在被剃掉的眉毛位置用眉笔又画了两条,看上去就像长了四条眉毛似的。她背后的玻璃窗上映着我的脸。
身体稍稍一动,自己发出的臭味就缓缓飘到了鼻尖。
我可真难闻。在许久没洗过的天鹅绒外套下面.我已经汗流浃背。
无论外形还是情绪都破败不堪。
伸手挠挠鼻尖.指甲缝里~下子被污秽的油脂填满。我打从心底里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厌烦了。
父亲的样子从头脑里一闪而过。
当初无论如何都坚持离开家.结果什么也没做成。离开得越远,越清楚地发现自己能够回去的地方只有那一个。那个人已经连吃饭这种小事都办不到了。
我叹了一口气,继续百无聊赖地环视整个车厢。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了那个女人。
不知她是什么时候站在地铁车厢门口的。
她站在由于维修疏漏而忽明忽暗的电灯下面,可以看出头发是白色的。泛灰的夹克衫上就像沾满了鲜血一样。那个女人没有脸。在原本应该是脸的部位,只有一片灰色的空白。
我把头转向一边,从玻璃窗里看着自己。随后又为女性好像注意到了我而感到有些不安。
尽管我一点儿也不想和那个人扯上什么关系.但她还是朝我走了过来。
“你是……”女子刚要开口询问就住了嘴。
于是我抬起头仰视着她。的确没有脸。眼睛、鼻子、嘴巴都没有,整张脸就像一块灰色的平板一样。
我恍惚地想到,如果没有嘴,那她是怎么说话的呢?
“我们在哪儿见过吗……”我好不容易从嘴里挤出了这句话,她随后疑惑地歪了歪脖子。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说。
名为戒备之心的部队随即在我的胸口整装待命。我明白。她就是每个城里都有的,专门抓小孩子的食人恶魔。她脑子里一定罗列着一大串小孩的名字。在这座城市里代替我消失的几名小孩的名字已经在她脑子里织成了一张网,等待着接下来筛选我的。
“到那边去。””告诉我,你是谁?”女子依然坚持着。
地铁突然减速停了下来,但女子的身体就像长在地板上似的,一动也没有动。窗外就是我要去的车站。于是我慢慢站起身,从她旁边走过。
“艾玛……艾玛-哈特莱茵。你又是谁?你是人类吗?”
我转过头准备盯着她说出这句话.但随即就被吓了一大跳——那儿一个人也没有。
步行三十分钟后就能来到住宅区的一角.我家对面的那条林荫道上。这条路现在漆黑一片。我举起双手一边摸着树枝一边往前走。虽然这样做是为了提前发现恐怖电影中经常出现的,那些在黑暗中徘徊的怪物,但在别人眼中,我可能只是一个噶醉的人吧。
这次离家出走还真是“惊天动地“。面对无法解决的问题,我能做的就只有在原地绕圈。
爷爷的古董商店里现在一个人也没有.显得有些寂寥。这幢两层楼高的牢固砖瓦房在经过一整天的日晒之后,到了晚上总是泛着蓝光。我打开合叶已经完全生锈的房门,和一阵极其刺耳的嘎吱声一起走进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