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云烟犹故(下)
第67章云烟犹故(下)《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五年五月,湘王病笃,宗人府报仁宣太后,湘王妃上表请诸太后,太后下付宗人府议之,宗正以祖制不赦谋逆陈表,太后默然,命帝亲探。
这是阳玄颢第一次踏入宗人府,宗人府所有成员都列队迎候,年仅十岁的皇帝走下銮驾,高贵沉稳地与宗正对晤,随即便让众人退下,只留宗正领路去见湘王。
阳玄颢对湘王的印象一只停留在那个谋逆未遂的夜晚,对于这个皇叔,他不是没有恐惧,可是,他也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以这种卑微的姿态病倒,甚至于死去,看着已经满头银发的老者躺在卧榻上,连起身都有困难,阳玄颢不觉有些动容,缓缓地说:“皇叔重病在身,不必拘礼了。”
湘王脸上显出惊讶的神色,看向皇帝,好一会儿,才低低地笑出声,淡淡地道:“臣遵旨,谢陛下体恤之意。”
阳玄颢无语地与他对视,挥手让宗正退下,走近湘王,清澈如水的眼眸却掩去了所有的心绪,任湘王如何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能在他站到自己身前时,自嘲地一笑:“太后娘娘将您教得很好。”
阳玄颢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用沉默表示自己的高深莫测,这应该是正确的态度吧!——“如果你不能做到明察秋毫,那么就要谨慎,要讳莫如深,要藏而不露,那样,你才看清足够多的情况,才能明辨是非曲直。”紫苏是这样教导的,阳玄颢深信自己无法与练达的湘王较量,因此,他采取这种掩人耳目的姿态,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听着。
“皇叔什么意思?”阳玄颢冷下脸,淡淡地问道,他自然听得出他话中另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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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玄颢不由一愣,眼中显出一丝迷茫,这让湘王不由皱眉,心底更是响起一声无奈的叹息。“陛下,您太像先帝了。”心底的话语终是出口,却不知湘王心中是怎样的复杂滋味——能看透事情的本质,却难以清醒决断!——这是为帝的大忌,偏偏他们都是天生的帝王,必须登位。
齐朗沉吟了一会儿,摇头:“陛下,外臣虽为钦差,可是,派兵协助一事,外臣无权作主,只有元宁朝廷才能决定。”
袁布只是武将,可是,也知道,若不能收服人心,攻占再多的土地也是无用的,而且,齐朗是一品重臣,他无法违背齐朗的命令。
当天晚上,天元军中树起帝旗,成佑皇帝的御驾到了,没多久,就有使者到平关,邀请齐朗明日赴宴。
阳玄颢自然明白母亲没有半句虚言,可是,他也听得出母亲话中的冷漠,这让他有点伤心。
阳玄颢低头,默然无语,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母后娘娘,让皇叔回家休养吧!”
宴会进行过一半,除了齐朗,所有人的随从都比试过了,成佑皇帝看向齐朗,笑道:“齐相是老朋友了,难道不玩玩吗?”
阳玄颢随意地摆手,表示不在意,却见湘王眼神一亮,紧紧地盯着,不由一惊,思忖了一下,才缓缓开口:“母后娘娘让朕转告皇叔,皇叔行止有差,但事出有因,情有可原,无愧于社稷,无愧于先帝,无愧于无宁,只是,情理之中,法理之外,母后娘娘身担元宁江山重任,不能违背律法制度,只能委屈皇叔了。”
随即越过内官,径自走开,那内官正在庆幸,就听见一声淡淡地吩咐:“进来吧!等一会儿去内宫执事那里领罚!”抬头就见叶原秋冷漠地看着自己。
湘王是实话实说,却忘了阳玄颢尚是个孩子,这样只会更加引起他的好奇,不过,也不能怪他,毕竟,他长年在外,与自己的孩子并不亲近,哪里知道这些孩童心性?而且,阳玄颢方才的表现虽谈不上有多成熟,可是毕竟也是很老成,他自然而然地也就将他当成大人了。
“你们都下去,哀家想一个人呆着。”紫苏淡淡地吩咐,叶原秋与所有的执事宫人应诺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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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苏听他这么说,不禁皱眉,搁下正想翻阅的奏章,道:“皇帝仁厚,但是,生死有命,也不必如此感怀啊!”言罢便笑道:“皇帝还没用膳吧?就在这儿用点点心吧!叶尚宫!”
阳玄颢皱眉,正要发作,却看见内官手上的封匣,只能冷言:“急奏吗?还不进去!”
“袁守备,从现在开始,本相接掌平关防务,请您务必配合!”齐朗边说边取出夏承正的手令,虽是地方守将,可是永宁王一直节制北疆所有兵马,这道手令袁布自然不能违背,因此,他没有多犹豫便答应了。
临行前,夏承正终是不放行,给了齐朗手令,允许他调动平关周围的军力,齐朗先到平关,仔细研究了一下,又与平关守将讨论了一个时辰,两人都认为古曼倒不会进攻,但是,若有机会,可心施加压力,成佑皇帝也不会放过,毕竟平关并非要塞,守军不足五千,根本无力与古曼的天元骑相抗衡。
“我没事。”等血止住,喝了药,湘王缓了口气,才强笑着安扶她。
“齐相,我们要做什么?”石原说完情况,便急切地问道,齐朗却笑道:“不必做什么,让所有人先休息吧!平关正在布防,只能请你们驻扎在关外了。”
湘王闻言放声大笑,不住地点头,让阳玄颢心中万分不解,只能静静地看着他,听他笑了好久才停下,双眉更是不由自主地皱起,随即便听到湘王淡漠地问他:“陛下以为臣是谋逆罪人吗?”
齐朗不禁摇头,笑道:“我倒不知道石老将军对我这个晚辈评价如此高!”石原喃喃,不知如何答话,但是,齐朗也没想他说什么,问了他兵马的情况,石原倒也说得头头是道,毕竟是将门出身,从小就熟知此道。
湘王沉默了一会儿,才又一次开口:“陛下过得好吗?臣受先帝遗命,却一时失足,无法担当顾命重任,请陛下恕罪。”
“生成皇家,成王败寇,我认输,却不能低头……只是可惜不能死在南疆战场!”湘王低叹,轻轻抚着她的发丝,“云颜,我会安排好你的。”
石原也是老实人,看看来的军队中,校尉级的人都比他有经验,也红了脸,但是,他也有话答:“石将军说,这次来是听齐相您调遣的,哪需要什么统兵之人,让卑将挂个名,好好向您学!还说,齐相您虽然不是武将,可是用兵犀利,不必别人操心。”
“王爷,你这是何苦呢?”郑云颜想劝他,却被他抬手阻止。
“那么齐相有何高见啊?”成佑皇帝心情大好,笑着问他。
两国有盟约,成佑皇帝非常大度地将宴会场地设大营之外,齐朗到达时,更是让自己的亲卫相迎,给足了齐朗面子,齐朗也执礼如仪,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下陪驾的人,便知道,古曼宫廷进行过一次洗牌了,成佑皇帝的亲信已经掌握了实权。
又是一份北疆的急奏,紫苏有点不敢看了,距离上一次永宁王的急报不到十天,可是,她知道里面是关于什么的奏报,正因如此,她不怎么敢看了。
阳玄颢没料到他话锋立转,谈起国事,接过奏章正要打开,却被湘王按住手,抬头就见湘王轻轻摇头:“陛下,这不是您现在应该看的,您的眼光还没有那么远,看了对您,对元宁都没有好处。”
紫苏还是摇头,在他想继续说服前,收回放在他头上的手,淡淡地道:“那是谋逆重罪,皇帝不会不知道明正典刑是怎么样的吧?湘王是皇族,而且,那时,哀家必须稳定局面,根本没有重责任何人,只是将湘王圈禁在宗人府,现在若是再赦免,皇权的威严何在?”
齐朗却摇头,站在城墙上,看着平关城内正在撤离的百姓,他只说了一句就挡住了袁布的劝辞:“这些平民至少还要一天才能离开平关,这里是周扬旧土,若是我元宁的军队连保护平民都做不,如何收服北疆?”
“王爷……”郑云颜知他不喜自己为此哭泣,只能强忍住盈眶的泪水。
十天前,齐朗只领了十名左右的侍卫亲兵直奔平关,他本来想的是,成佑皇帝应该是想就周扬向元宁施压,因为近来北伦的注意都在西南边,机会难得,因此,也不必带太多人过去,便只向永宁王要了他的亲卫,可是,当天下午,便在路上接到平关急报,成佑皇帝的御驾未到,古曼的禁军——天元骑已经在平关前布防了。将奏章呈给母后,阳玄颢在紫苏身边坐下,闷闷地道:“皇叔病得好重。”
看着他们井然有序的行动,齐朗暗暗赞叹,随即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微微扬眉。
“是,太后娘娘!”叶原秋答应,转身吩咐其他宫人,不多会儿便上了八碟精致的点,阳玄颢只能低头答应,随意地用了一点,便不动了,抬头就见母亲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齐相似乎没什么信心啊!”成佑皇帝笑言,齐朗也不讳言,淡淡地道:“古曼勇士的神威天下皆知,外臣也不敢作掩耳盗铃之举。”
叶原秋有点疑惑地看着太后,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只是按在封漆上,却迟迟不拆封匣,可是她的眼中却满是毫不掩饰的急切。
“陛下请讲。”齐朗凝神戒备,面上却是一片淡然,他非常清楚,这个皇帝可不是寻常之辈。
“好!”成佑皇帝大笑出声,却让所有人心惊,“齐相不谈私事,我们就议国家大事!”
“皇帝觉得哀家对湘王太狠了?”紫苏温和地问道。
“母后娘娘?”阳玄颢不解地轻唤,随即便感觉到母亲轻轻抚着自己的脸颊。
湘王微笑,闭上眼表示自己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