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无论是什么样的火,尽……
凌晨两点,我轻手轻脚回了家,打开房间门,见屈云笙还坐在原来那个位置,盯着窗外的月亮看。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又指了指怀中的那块玉,从黑暗中传来声音:“我听见师父的召唤了,我明晚就走,再多留一天。”
我“嗯”了一声,没再和他多说什么,快速洗了个澡便上床睡觉。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磨到凌晨四点都没睡着,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刚一闭眼,冲天的火光就在我脑海里闪过。
火光中站着一个人,我已经看不清他的容貌,他的皮肤一寸寸开裂,发皱,变黑,整个人却仍然在滔天的火海中站立不倒,一柄寒意凛然的青铜剑支撑着他的身体,仿佛要和他共焚于这场火海,同生同灭。
我伸出手,朝火海中奔去,却被人从后抱住了腰,我大声呼喊,喊到嗓子失声,依然唤不回火海中的那个人,三四个人跑过来抱住了我的腿和腰,我挪不动半步,疾风拂过,火海蒸腾,将那人那剑彻底湮没在了猩红之中。
“子玉!”我猛然睁开眼,浑身湿透,发现自己仍然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心如鼓槌,喘/息剧烈,那梦中的绝望也被带到了梦外,萦绕不散。
“楚天和。”屈云笙坐在电脑前,电脑页面正显示着二叔那封邮件,他转头默默看着我片晌,欲言又止。
我坐起身,看了看时间,是早上六点,整个床单都湿透了,我自己的衣裳好像能拧出水,便快速奔去卫生间洗了个澡。
只有热水流遍全身时,方才的绝望才缓了些。
等我洗完澡出来,屈云笙已经关了电脑,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好像在等我先开口。
“我去吃个早饭。”
我没有看他,开门出去,没想到一进客厅便看见我爸一个人在坐在那里吃早饭,桌上还放了豆腐脑和茶叶蛋。
“吃吧,给你买了。”我爸看着我说。
我没应他,而是默默坐在他对面吃东西,刚吃完,我想出去走走,他突然说道:“天和啊,陪你爸下盘棋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和他从初中的某一盘过后,就再也没下过棋了,而我也是在那一盘棋后,便把自己当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再没和他说过除了敷衍应付以外多余的话。
我沉默一下,点点头:“可以。你是病人,你说了算。”
我走到书架那里把放在最高处的围棋拿下来,这个围棋还是我小学时买的,已经有点年头了,可它被搁置太久,如今我看着它,倒有些陌生。
我把棋盘棋子摆好,我爸在这个新家特地装了个对弈角,角落位置不大,却布置的很像那么回事,坐在里面,我有种时空之墙被打破的错觉。
不仅仅是古代和现代的时空,还有小时候的我和现代的我,在这一瞬间,好像都合二为一了。
我们在棋盘上沉默地布局,沉默地厮杀,沉默地追逐,一切都在无声进行,可局面上的战况却是于无声处有惊雷,谁也饶不过谁。
小学时,他常常跟我下指导棋,每一个落子都要解释用意,可后来他越来越忙,下棋越来越少,解释也越来越少,指导棋什么的,在小学五年级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爸,陪我下棋。
——我忙,没空,你自己看棋谱。
——爸,这道题怎么做。
——没空,你自己问老师。
——爸,陪我打篮球行不行。
——没空,找其他邻居小孩玩。
后来,哪怕他有空,我也不需要他了。
棋盘上厮杀惨烈,他眉头紧锁,不由得停下来思考。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讽刺一笑,面上却一如既往的沉静如水。
良久,他终于下了一子,我看了看那颗棋子,挑挑眉,心里哂笑一声,便停下了前期天下布武的攻势,开始做我的局。
他又愣住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我看着他的样子,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初中,那个时候他忙得不可开交,电话一个接一个仿佛没有永远停歇,人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以前我以为那是夸张手法,后来才知道是写实手法。
终于有一天,他好不容易回了一次家,看了看我的成绩,表示尚可,好像施恩一般要陪我下盘棋。
我那段时间没人对弈,又忙着打篮球,所以棋力退步了很多,他越下越不耐烦,满脸的暴风雨好像我是个很不入流的垃圾,终于在接了一个电话回来后,见我下了一招很臭的棋,他使劲把手里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扔,甩门而去。
那棋子撞击棋盘发出的清脆声音,却是我整个少年时代听到过的,最骇人的声音。
天光渐盛,我妈出来吃了饭洗了碗,又把家里打扫一番,换了身广场舞队服出门了,我和我爸的对局终于结束了。
是和局。
但这是我做出来的和局,不再是他以前下指导棋时故意让出来的和局。
也多亏了他一直喜欢遵循古代棋局的规则下,所以这段时间我和薳东杨无聊时练出来的技术恰好能用上。
“你的棋比起以前,厉害了许多。”他一边复盘,一边点评,“一开始攻势凶猛,寸土必争,在最后竟然还能大胆做局将我引入你的网中,如果不是你故意让我,这盘棋应该是我输。”
我慢慢收拾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和他常年无交流,搞得现在就算想交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棋如人,天和,你变了。”
我看着他:“怎么变了,难道您知道我以前什么样?”
他还是那副泰山崩于前也万年不变的肃穆表情:“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还是那句话,玉不磨不成器,如果你小时候便对我有了依赖思想,长大了也只会是个不会自己走路的废物,万里长征路如果不是自己亲自走过一遍,就永远不懂人的筋骨和意志可以被磨练到哪种程度。”
我笑了笑:“做了个手术,倒是把话给弄多了,开错位置了吧。”
他目光深沉,直直盯着我,那眼神依然像是在俯看一个小孩。
“我知道你在北京吃了很多苦,你从高中起就不花家里的钱,在北京读书上班那段时间一定很憋屈,很窝囊,但是男人不经历那样的低谷长不大,我一直都觉得,你的性格是注定要走我这条路的,如果你什么都不经历就走了我这条路,你就不会知道这个社会真正的苦和真正的人,如果有一天,围绕在你身边的都是好人善人,那才是真正危险来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