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归去
第21章归去
就在李君以为这样的好日子可以天长日久的时候,李家出事了。
宝贝金疙瘩高烧不退,二奶奶建议他们尽早送医院。黄豆偏觉得这个恶女人是故意的,不信这个邪,连她开的药都不肯喂,就在家烧符水请神各种操作。等孩子烧到完全不清醒了,他们才急急忙忙跑到林家借钱上医院。
这是救命的大事,林尽致应了,李国安要借一百,他主动多拿了一百。
然而,终究是耽误了,孩子在卫生院挣扎了一天半,去了。
趁夜拉回来,回来路上,失了指望的李国安和黄豆母子互相指责、咒骂。
一个怪儿子儿媳没把孩子生好。
一个怪老母固执不肯送医院。
骂着骂着,就上升到了挖旧事掀老底,追究到底是谁作恶,害孩子遭了报应的程度。
坐在工具箱上的黄豆权威被挑战,觉得很有必要教训一下混账,巩固一下以后继续掌家的权利,从后面薅了儿子衣领一把扯。
李国安开着借来的拖拉机,本就因伤心分了神,吵架上了火,加上她这一弄,直接把拖拉机开到路边缘,连人带车滚下坡,一路翻到了河里。
这要是夏天,要是白天,都还好一点。
可两娘崽身上穿着冬衣,受了伤,泡在河水里有万斤重。人被翻倒的拖拉机压着,又是冬天的大半夜,早早地歇到被窝里了,谁家能听得到那么远的一点呼救。他们就这样冻了一夜,才被人瞧见。
拉上来人都僵了。
村里广播一喊,让都来看看,认不认识这俩倒霉蛋。折腾了半天,才有认出这怕是李家村的。
村干部托人捎了信来,马秀听到信(消息),当场就晕了过去。
谁家一夜死了仨,都是大惨事。李老头不装睡不装驼了,喊了另外俩儿子,一起去把人拉了回来。大的两个挺在床板上,小的不见踪影,人没捞到,不知道顺着河水漂哪去了。那孩子养了半年,仍然瘦得只一捧大,破布娃娃一样,可不就冲跑了。
李老头终于信了堂弟嫂那句“不好养”,岂止不好养,还带衰,一带二,全走了。
办丧事,孝子是头一等的大事,这回人家再来要人,林尽致只能同意。
人埋上山,李君的去留就成了问题。
马秀上门苦苦哀求,李家族人轮番上门劝,林尽致只能让李君自己选。
如果没有马秀,李君肯定不会回去,可是可怜的母亲如今无依无靠,他不忍心。
林尽致看他神色,知道了他的答案,拍拍他肩膀,说:“那就回去吧,有困难就和叔说,你和妹妹还当兄妹一样。”
李君郑重点头。
回了李家的李君,日子又变回了从前一样忙碌,但到底不一样了,没人再凶他。出嫁的李霞和主动辍学回来的李兰,两人都知道,他将是她们在娘家的依靠,不再是那个任欺负的小可怜。多少年的传统思想沉淀,让她们在他面前,不自觉就矮了一截。
日子苦,心里舒心。
李君褪了男孩的皮性,渐渐沉稳,八岁的孩子,像一个真正的家庭顶梁柱,能代表家里参加村民大会,能出面请人帮忙做工。
林萱打开了交际圈,虽然还怀念有他陪伴的日子,但到底不再是孤零零的。
在学校,下课了,两人有时会一起玩,说说话。放学了,就再没交集,毕竟他总有干不完的活。
林尽致从前担心电视看多了容易分心,影响女儿学习,没打算买。李君一走,别说林萱了,他都觉得家里冷清了很多,立刻托人买了一台。
李君身上的担子比从前重,主动介绍了月秋婶子来帮林萱煮饭菜。
爸爸和林萱分析过李君现在的处境,她虽然不舍,也只能接受。
1985年就这样过去了。
新年刚过,电视上播起了《西游记》。这个好看啊,孩子你传我我传你,都挤到林家来看,热闹得很。
李君挑着畚箕从她家坪里走过,停下来盯着窗看了两秒,又默默地走开了。
人在长大,男孩女孩就自然地慢慢分开,成了两个对立的团体。
体育课总是分成男队女队,放学玩起来也是男孩一堆,女孩一堆。
从前最活跃的那个,成了第三队。别人玩乐的时间,他得抓紧时间写作业、预习、复习,好挤出更多的时间做活。
学费是林叔帮他交的,还送了些本子和笔给他。
李君一肚子感谢的话,他还记着李家欠林叔三百,看病那两百没了踪影,办丧事又借了一百。李老头翻出老太太攒的私房,全赔给了拖拉机那家修车用,还不够,这里欠的也要还。
马秀没日没夜地做鞋,李君卖了菜,钱都攒在一起,凑够十块了就还十块。年底杀了猪,自家就留个猪头过年,其余全卖钱还债。
林尽致觉得这孩子真的不错,日常总是鼓励两句:不要放弃学习,有困难可以找他。
夏天活再多,李君也不忘去摘那野葡萄给林萱送去。他兑现去年的承诺,又去了一次溶洞,用带去的锤子,给她敲了一块大点的孔公孽。
新红薯收回来,挑上些好的,在灶里烤好了给她送去。
其实劳红薯(红薯放置一段时间)更甜,但他记着她不爱吃甜腻的。
到了冬天,李君又成了鼻涕龙。他这一年长高了不少,去年的棉衣、毛衣短了些,腰上漏风,鞋子短了,只能趿拉着穿。马秀省吃俭用,仍给林萱和林尽致各做了一双,轮到李君了,他没让做。
他拒绝了林叔要给他买衣服的好意,说:“林叔,谢谢你。可我的家是这样的,日子就是这样的,我的身体就得适应这样的。不能总靠着别人。”
农村孩子,鼻涕龙占了一大半。鼻涕下来了,用力一吸,短鼻涕会缩回去,长鼻涕不听管制,就擡起袖子一撸。鼻涕在袖子上拖出长长的一道,在衣服上干结成硬板板。邋遢是邋遢,但谁顾得上呢?
林萱将卫生纸裁成小张的,每天偷偷在他书包里塞一把,留给他擦鼻涕用。
李君本来认清了自己和她的差距,但看到她裁的纸,又自觉地讲究起卫生来。衣服再破,也洗得干干净净的,鼻涕流下来,跑去厕所擤掉,再用纸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