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被赶走了
26.被赶走了
这一年,沪城还没有彻底禁燃烟花。
跨年夜飘起最后一场小雪,依山而建的醒山别墅群,每一户只需要来到二楼的落地窗前,就能看到细雪纷飞中,一簇一簇昂贵而璀璨的烟火绚然绽放的盛景。
而也只需要向下俯视,就能看到烟花之下,一个女孩拖拽着行李,一深一浅踩着漫长蜿蜒的雪道,独自下山的背影。
与傅家相距最近的施家,平时最热衷于睡美容觉的施芮妈妈,任湫,站在窗前看了许久。
背后手机翻了天似的在吵,无一不是住在附近平日还算有往来的太太们,或明或暗地打听情况。
傅家上个月收留的女孩被赶走了。
阵仗很大,听说,连门都没能再进一次,行李统统收了,就放在门口的垃圾桶边。
任湫一条消息也没回,看那背影愈走愈远,觉得可怜,下一秒又赫然啐出声来。
呸,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替海安感到不值,咒骂这世上为什么总是好心不得好报,看着安静懂事的一个人,却联起手来,让海安活生生沦为笑柄。
醒山多得是有钱而没用的女人,嫉恨海安。关心是假,幸灾乐祸是真。
再聪明如傅海安,也不过是个被前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蠢货,和她们这些用着男人副卡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任湫叹了口气,回头,发现了猫在楼梯上不敢出声的女儿。
“还不去睡?”
施芮穿着睡裙,显得沮丧而忧虑,蔫蔫说起原本今晚和思清约好了包厢一起跨年,现在也取消了。
“我觉得清清可能要出国,妈,我是不是以后都没有机会再和清清一起跨年了?”
任湫慢慢摸女儿的头,问:“清清呢?现在还好吗?”
施芮嘴一瘪,几乎快哭出来:“她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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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有24小时便利店。
林伺月拖着行李走进去时,被刺眼的白光晃了下,眼睛很疼,伸手去揉,才发现手指被冻得僵硬。
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冷冷的白光落下。
她神智混散,望着挤挤攘攘的货架静止许久,肠胃撕搅得发疼,去最里面拿了一份泡面,机械地拆开一个个调味料包,灌好热水,对着玻璃窗外的雪又一次开始发怔。
一个半小时前,她反复说了三次,我没有。
傅怀洲只剩下厌恶透顶的冷笑,说去她外公外婆那里求证过,连当时被撞的事故记录都有;录音也拿出来,音量调到最大,在黑洞洞的院子里反复播放。
她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里面,贪得无厌地不断询问男人,还能给她多少钱。像个吊诡的恐怖片。
可她还是坚持说,我没有。
傅怀洲的耐心似乎已至尽头,用力抓扯了一下头发,夺过她的书包,豁然拉开往下倾倒,一本本书册中咣当掉出一张黑色金边的卡片。
她蹲下身去捡,听见傅怀洲在头顶一字一顿地报着卡号,和她捡起来的这张卡,分毫不差。
防线就是那一刻开始出现裂缝的,到站起身后,她的目光越过傅怀洲,看见此刻站在二楼的傅海安,玻璃将她的脸模糊成全然陌生的形状。
她低着头说了最后一次我没有,然后拉起了行李箱。
站在这里的唯一浮木是傅海安的怜悯,在方才的那一眼里,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块浮木已经消失了。
便利店的门响起感应音,两个人结伴而入,怪异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林伺月回神,掀开泡面,用塑料叉子搅动几下,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却根本尝不出几分味道。
搁在一旁的手机凭空亮了一下。
她伸手划开,发现自己已经被踢出了旬礼高三a班的微信群。
泡面桶被冷不丁打翻,林伺月手被烫了一下,低头一看,刚拖洗过的地上满是鲜红的泡面汤。
店员匆匆赶来,即便戴着口罩和鸭舌帽,依旧能看出强烈的不满和厌恶。
她沉默一瞬,轻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就拉起行李离开了便利店。
外面风大,积雪弥深。
她的鞋子好像湿了,雪水化开,出奇的冷。
那几分钟里,她脑海里徘徊的事情很多,神情僵肃得像一块石像。
在想这些大抵是外公外婆的蓄意报复,后悔于方才没有吃饱,不够她回去用力掴那两个为老不尊的东西一人一掌。
在想旬礼的学还能不能去上,最好的可能是还可以上,她只需要自己找住的地方。如果不行的话,她该怎么办。
她摸出手机,想要给一职高的年级主任打一个电话,问一下情况,可背后忽然一阵强烈的风吹来,一股刺骨的寒冷过后,她脖颈间的围巾被吹得飞起,在茫茫黑夜中向前方不断飘远。
围巾是最后她临走前,刘阿姨冲出来给她围上的。
阿姨在家始终穿得很单薄,匆匆跑出来给她围上围巾,眼角都在寒风里被冻得发颤。
林伺月放下电话,踩着湿漉漉的鞋拖着行李拼命地去追,围巾却像一张纸一样被吹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模糊成一个微小的黑点。
她追得精疲力竭,撑着膝盖停下来,喘息间只觉得胸膛里像是被火焰啃噬,忽然之间膝盖一软,狼狈地跌进雪地里。
积雪灌入鼻腔,彻心透骨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