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番外二幻梦
林如许总是会梦到他的哥哥。
就和大多数悲惨且俗套的故事一样,小时候父母欠了债便将他们兄弟二人抛下,是哥哥同他相依为命着长大。于是哥哥成了父亲,哥哥也成了母亲。他记得那时林程辛天不亮就要起来,打三份工。一边上学,一边还要帮着自己攒生活费。
其实对方本可以不用过的那么辛苦,只要把自己送到福利院就好了。但他没有。林程辛抚摸着他的头说,他们是家人,是互相选择的家人。而家人是永远不会放弃彼此的。
可说出这句话的人却死在了他高三那年。
林如许直到现在还清晰的记得哥哥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他早上出门时,对自己露出的最后一个笑容。明明说好了永不言弃,明明生活已经逐渐步入正轨,他们相互依偎着度过了彼此最艰难的岁月。可现在,那张死亡证明却毫无征兆的落在自己手里,轻飘飘的仿佛对方从未来过。
哥哥什么也没有留下,除了系在自己手腕上面的那根手链——那是当初父母抛下他时,林程辛亲手为他戴上的。林程辛告诉他,那是能够联系家人缘分的信物。
也是对方在人生的最低谷依然没有放弃他,牵着他的手,一点点编织着所能送给他的最好的礼物。
这种东西其实很多小孩子都有。但上面几乎清一色的串着金饰或者玉器,是买来护身用的。像对方送给他的这种反而朴素的少见。
林程辛的手艺并不好,连花结都打的相当蹩脚。绳子的边缘有些粗糙,可以猜到是做工的时候编错了好几次,解开来又重新弄过的。灼眼的红绳上只可怜兮兮的串着一个活扣,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简陋的造型了。但林如许很喜欢。
少年有着不属于那个年纪的孩子的敏锐,是源自天生的直觉。所以他大概明白了,对方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所以才送给他这样好的礼物。
果然,原本拮据的父母那天也忽然提议要带他们去拍什么全家福。林如许心里隐隐能够预感到不对。所以在父母离开的那天晚上,他其实并没有睡着。
少年佯装假寐,而后他听到父母问林程辛要不要和他们一起走——毕竟对方是已经成年的劳动力,并不像自己一样是个拖油瓶。
即便在理智上可以理解,林如许在情感上也根本无法接受。可少年当时明明害怕极了,却仍是压抑着内心强烈的不安没有上前阻止。他最终只是攥紧了手腕上哥哥送给他的手链,躲在被窝里无声的哭泣。
不要丢下我……
门外相当安静,安静到林如许都以为对方是走了。其实连他的父母都这样想,林程辛怎么可能不走呢……他为什么不走?但最后门却还是给人悄悄的推了开来。
一片黑暗之中,林程辛摸索着躺在他身旁睡下。动作很轻的,小心翼翼到仿佛是怕惊扰到身边人一样。而后他感到自己的脑袋被摸了摸。于是年幼的林如许止住了哭泣。
他的眼泪消失了。就跟那张消失不见的全家福一样。
林程辛一直不知道那张照片究竟去哪儿了。虽然看到上面离开自己的父母的脸时他也还是会哭,但那在他眼里毕竟还是一份寄托。谁又会想到那张珍贵的照片其实就藏在他弟弟的枕头底下,日日给人拿红笔一遍又一遍的抹去背弃者的痕迹。直到自己死去。
“不要丢下我……”
这份悲伤一直掩藏在少年心间。自从林程辛选择了自己作为他的家人,林如许就一次也没有哭过。他在同龄人眼中是个要强到几乎有些偏执的优等生。而在林程辛的葬礼上,林如许把他过去八年未流的泪都流尽了。
人死不能复生。所以无论自己哭的再怎么惨烈也没有用,林程辛的尸身最后还是化为一抔尘埃消散在这世间。
雨夜,自高处坠落。没有目击者,监控也于那晚突然失灵。疑点重重。最后却以自杀结案。
林如许无法相信。
他无法相信哥哥会这样抛下自己离开。
他好恨。
这份怨恨与日俱增。他找不到正确的宣泄口,于是只能将矛头对准自己。在那个对于学生来说最重要的时期,林如许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一个月。他完全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应该如何上学,如何进食,如何入眠的。每天每天,他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我好想死。】
他无法自控的一遍又一遍的去想,想着哥哥也许就是因为带着自己,所以才压力过大,所以才萌生了轻生的念头。
如果我不存在就好了。他也曾看到过哥哥深夜抚摸着父母的照片哭泣的模样,哥哥应该也是很想他们的对吧?如果我不存在就好了。要是当初没有自己这个拖油瓶,哥哥早就已经和父母远走高飞了,怎么可能还会和他一起挤在这间小破屋里,白白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所以如果我不存在就好了。哥哥就不会那么难过,不会想着去死了……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他整理林程辛遗物时,意外发现对方留下来的手机。
那是一部二手的小灵通,现如今几乎已经没人会用这么老旧的东西了——所以在销毁证据时,它也幸运的得以被人忽略。
林如许从里面知道了一个被称作谢先生的人。
自那以后,林如许就和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不再悲伤。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但那冲刺阶段的最后一个月空白期还是让他的高考成绩呈断崖式下跌。他最终是踩着线进的c大,也就是林程辛曾经所就读的那所学校。
老师同学们都或遗憾或痛心的劝他复读,说他这么努力,再怎么说也不该是这个结果。太可惜了。但林如许自己却很高兴。他礼貌的婉拒了所有人的建议,连一丝犹豫也无,是毅然决然的进入了这所同他水平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天差地别的大学。
——而后他终于见到了那个人。
接近谢铭的过程比他预想中更为顺利。也许是因为肖似的外貌,也许是因为二人相见时自己刻意模仿了哥哥的神情,又或许是因为什么更加不可告人的原因。总而言之,大学四年,谢铭成了他的资助人。
一边是慈眉善目的捐助者,一边是毫无社会阅历的大学生。他们相安无事的度过了四年,期间最多也只是吃饭聊天汇报学习情况。而后在自己毕业那年,禽兽终于按捺不住的露出了獠牙。
谢铭问他,是否要来自己的公司工作。林如许答应了。他表现的楚楚可怜又无比感激,这种弱势是可以令人滋生出怜爱的,于是这项工作很快便多出来一项附加条件。在林如许大学毕业的一年后,两人结婚了。
婚礼很简洁。迅速的仿佛是要抓住什么。
新婚之夜,他灌倒了谢铭,而后终于在对方的房间里找到了那份自己当初拼尽全力也没能看到一眼的尸检报告。上面显示林程辛死亡时体内含有过量致幻剂。
林如许本可以直接杀死对方,正如他原本所计划的那样。但他没有。喝醉了的谢铭抓着他的手,歇斯底里的喊着哥哥的名字,哭的泣不成声。
于是他终于明白了。这个人和自己是一样的。他想赎罪,想通过自己来赎罪。
怎么可能?
我怎么可能如你所愿?
他模仿着哥哥的口吻,安抚对方。微笑着注视谢铭在酒精的作用下一点点沉睡过去。是啊,这样死掉也太便宜他了。逝去的人永远不会回来。凭什么加害者只需要施以一点虚伪的恩惠便妄图将心中的负罪感抹去?想要通过死亡解脱?凭什么?
我要你和我一样日日痛苦。
林如许使用了当初对方所用的那种致幻剂,当然还掺进去了点别的东西。
如他所料,谢铭的精神日渐崩溃,且对酒精和药物产生了过度依赖。但在致幻剂的作用下,酗酒只会让他的情况变得更糟。
他的性格愈发暴怒,有时会分不清自己和林程辛。不,他甚至对自己的秘书都毫无印象。于是林如许并没有花费多大力气便得到了公司的机密文件。一切都进行的太顺利了,顺利的令人感到诡异。如果真的非得用一个词形容,那便是,如有神助。
而这种感觉在不久后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