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命运总归是眷顾他,这句话已经说过太多次,常怀瑾也迟早要参透他命运的道理。
李瑜在五年前遇到常怀瑾的这天――意即彭宇丹向左意求婚成功这天,作为伴郎之一参加了他们的婚礼。
清早还不到七点就穿着西装捣饬整洁陪着新郎接新娘,偶尔充当司机,被两个伴娘要了微信,他一整天都笑吟吟的,不为什么,就是高兴。
永远有情感落到实处,有眷侣一生共度,他为幸福确实存在感到高兴。
彭宇丹和左意拉着几个朋友商量了好几个方案,最后敲定午宴主要请家中亲戚,有许多前一天赶来长泽市的晚上要乘高铁或飞机回去,不好久留,晚宴则主要招待长泽市本地的公司伙伴和这些年来的好友。
李瑜是从早到晚都要跟着的,一点怨言也没有,秦杉必得敲个不小的红包――海归夫妇么,高知分子,搞计算机,讹不穷他们,还很坏地兜售生科院最新研发的生发剂,被追着揍。
现场包了一家五星酒店的整层,据说这家酒店楼顶有人造草坪呢,也很适合婚礼,几个伴娘趁空档想上去看看,穿着小礼裙拍拍照,问李瑜要不要一起,他笑笑拒绝了。
他站在伴郎堆里,在观众所能抵达的最近位置遥望彭宇丹接过左意的手,交握在缎面烙花的白手套上,像神圣的瓷器朝红毯尽头端上一桩圣物,天花顶上一蓬蓬地绽出浅粉色的花朵,覆在这对新人幸福的笑脸上,而又隐隐有些圆满的泪光。
他们说我愿意,在掌声中交换钻戒,现在,主持人说,你们可以接吻了。
李瑜在人群中把手掌都拍痛,秦杉在他身旁说,“你什么时候也谈个恋爱啊?”
李瑜侧头看他,对方注视着台下笑得灿烂得有些傻的尹小息,接着道,“不然又得惨兮兮参加我和小息的婚礼了。”
李瑜笑了一声,“小息今年刚到法定年龄吧,你这迫不及待的。”
秦杉矜持地扬了扬眉毛,“早定早安心,省得他天天吃闲醋。”
李瑜听不下去了,他们下了台,尹小息蹦Q过来喊秦杉哥哥,“给你拍了好多照片,你好帅。”秦杉揉了揉他翘了几撮不安分头发的脑袋,“你乖,不要喝酒,吃饱点。”
尹小息敷衍地点点头,又乐滋滋地把摄像机给李瑜看,“学长,我也拍了你的照片,到时候洗出来给你。”他抿着嘴巴笑了一下,有点想要讨赏的意思,李瑜配合他说了声谢谢,又夸尹小息今天穿得正式,很英俊。
他嘿嘿笑了两声,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就是领结没打好,”指了指自己的领口,“有点点歪。”
李瑜便顺手帮他拆了重新系了一个――把人都看呆了,腕子和手指牵着两根黑带来回穿梭,最后再一拧,一个饱满漂亮的结缀在脖子前面,把尹小息原就稍显可爱的脸蛋衬得像个小王子,恨不能当场嫁给李瑜,开口前就被秦杉拖到坐席上去了。
“停止散发魅力吧李瑜同学。”秦杉面无表情地回来了,准备和李瑜一起替彭宇丹挡酒。
按理说有秦杉曾经稍微追求过李瑜的这层关系,加上尹小息小孩子心性爱吃醋,不该多待见李瑜的,事实上没见面前也的确如此。
他们头一次见是在彭宇丹和左意将要出国的临别小聚上,干脆在秦杉住的别墅倒腾的,没另外租场地。尹小息和秦杉那会儿在一起也没多久,戒备心不一般地重,每天恨不得作百十来回吸引注意力,听闻李瑜要来差点没打扮成孔雀在门口等人。
结局是从一开始提防着李瑜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又阴谋论这慢悠悠的性子指不定是个段位很高的白莲,最终拜倒在李瑜锅铲下炒出的一碟又一碟的色香味俱全的菜里,秦杉黑着脸听了一晚上这缺心眼儿夸李瑜手艺有多好,还嫌他大少爷脾气以后过日子肯定没跟李瑜一起来得舒服――就被掀开被子罚了大半宿,喊哥哥喊得嗓子都哑了,哭哼哼地保证只和他过日子――谁能想到呢,秦杉自己也没想到最后会和这样一个活宝在一起这么些年。
李瑜从上午陪到晚间,中午醒干净的酒到晚宴又吨吨地喝了些,秦杉和另外几个伴郎酒量好,他可以不用跟过来挡的,大概只是自己有些想喝。
左意偶尔抽空过来和他们搭话,道辛苦,被他们揶揄客套,于是又笑着问没有不舒服吧?跟彭宇丹似的,总还是把李瑜当长不大的高中生,要多问他几句,他微红着脸说好着呢,又看着左意乌黑含笑的眼睛由衷地道,“学姐,你要幸福啊。”
左意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句话闹得有些想哭,新娘一整天都穿着洁白的礼裙,努力瘦了两个月的腰微微弯下来抱了一下李瑜,有些哽咽地答应他,“一定会的,都多少年了。”
都多少年了,谁也记不清了。
李瑜默默算了算,从高中算起,他认识彭宇丹已经十年有余了。
他站在主席台上作为学生会主席发言的学长已经蜕了一身热烈的朝气,成为革履西装下年轻有为的丈夫,醉醺醺地敬酒喝酒,迎接红尘世俗里最幸福的礼物。
左意松了他,继续赶往下一轮人情,在尹小息蹦Q着给秦杉递柠檬水的时候收回了看李瑜的眼光。
她似乎明白了那股哀伤从何而来,原来并不为她与彭宇丹终于从大学时候的青涩恋人到如今奔往而立之年的夫妇,而为大二时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有些木讷但十足好心的学弟,在所有人滚滚向前的时候,他也跟着穿上了西装,混着一身尘味儿,永不缺席地陪伴着,但始终只是茕茕孑立地在那里观望这一切,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
也好像什么都没有拥有过。
他穿梭在朋友的人生中,接受他们的快乐与困顿,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与安慰,也被他们一同温暖照耀着,李瑜不会说自己是很孤单的,那否则太没良心,尹小息都盼着他炒的菜呢,他接过这生命力过于旺盛的小孩端过来的糯米糕。身边的善意实在够多了。
和左意的怅然截然相反,他只觉得自己已经拥有太多了,就这样迢迢老去也是要十分知足的。
八点一刻,宾客都散得差不多了,李瑜替活泼了一天的尹小息解领结,说起来这孩子还是他直系学弟,比他小了两届,也不知道这么闹腾怎么选的中文――他晕乎乎地想,是有些醉了。
他莫名感到一阵心悸,站在大堂里如有所感地抬了头,似乎该有人不怀好意地摘下他的眼镜,再被扯进一个安全又危险的怀抱里。
他或许该像五年前一样泪眼婆娑,实际上却只是怔愣地抬起头,看到了大厅门口一瞬不瞬盯着他的常怀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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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怀瑾刚下晚上的应酬,莫名其妙地选择了走楼梯,大概是想去去身上沾染的烟味,六层在设结婚宴,他只是稍一抬头多看了眼,就看到了李瑜眼神不甚清明地替一个男孩摘领结,仔细看那旁边站着的似乎还是当着他面给李瑜表过白的学长。
婚礼现场会有怎样的冲击?
李瑜还穿着一天下来也没多几寸褶皱的西服,显得那样正式,双手抽拉着别人襟前的领带,那个男孩看他的眼神把常怀瑾堵得够呛,怎么看也能觉察出欢喜的,指不定就是耗费心机等着这时候要李瑜帮他解呢――还有那秦杉,这么多年了,他们成了怎样的关系?有在一起吗?而无论有没有,他们一起出席了某个朋友的婚礼,散宴了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那关系――还是说这是谁的婚礼?
同性婚姻合法在长泽市已逾两年。
常怀瑾为这猜测感到一阵惶恐,胸前架起一把锃亮的刀,要彻底剜走他好不容易盼来的东西,他就这样要死不死地看李瑜解了那个漂亮的结,再心有灵犀般和他对上了视线。
没有由来的,常怀瑾在这一瞬间的默契里笃信这场婚宴的主角绝对不是李瑜,他放松肌肉有了看门口新郎新娘姓名的勇气,果然不是。
他站在门口等他,并且相信他一定会朝自己走过来,难以言喻的,这个夜晚他的确和李瑜产生了某种冥冥注定,殊不知他自以为的更进一步,是李瑜对藕断丝连的抗拒。
李瑜出了会场,没有像之前一样躲避常怀瑾,只冒着零星酒气,朝他道,“走吧。”
黑色迈巴赫隐入沉默的夜色,谁也没有先开口,李瑜只淡淡地看着窗外,像还未完全清醒。
“今天朋友结婚?”常怀瑾问他。
李瑜反应了几秒,小鸡啄米般点点头,补充了一句,“之前喜欢过的那个学长。”
“是么,”常怀瑾莫名觉得舒坦,开口嘲讽道,“你去当伴郎?”
李瑜还是安安静静地点头,看也不看他,让常怀瑾觉得被忽视着,有些烦躁。
“那你呢?”他问,“有没有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