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含烟
未央宫内是一贯的奢华富丽,灯火通明,侍女舀了一勺淡粉的香料添进鎏金错银松鹤大鼎里。一缕缕幽幽的烟雾缓缓弥漫,清香满室。长宁踏进院内,月光满地如霜,枝头枫叶似火。透过银红色的霞影纱,她看见一道身影临窗而坐。仿佛有一阵阵喜悦的笑声传来,令她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昭媛娘娘万福金安。”喜儿行了一礼,面含微笑,“我家主子正在里面等您呢。”
长宁走进殿内,柳含烟正抱着致晔在怀中逗弄,见她来了,便起身行礼,笑得格外亲切:“嫔妾给娘娘请安。我备了新茶,妹妹可要尝一尝?”
“多谢。”长宁泰然自若地坐下,缓缓扫视着殿内的陈设。比之荣妃在世时的奢靡无度,此处倒也精简了许多。只是仍旧金碧辉煌,琳琅满目。看来柳含烟的日子确实一日日好过了起来。
柳含烟笑着命侍女递上一盏茶:“今年新贡的君山银针,只是不知道妹妹喝不喝得惯?”她把致晔抱给了乳母,“带致晔去睡吧。”
长宁抿了一小口:“柳充华今日请我来,恐怕不止是为了品茶的吧?”
柳含烟并不作答,只是问道:“妹妹,致昀一岁多了吧?待明年开春到了两岁,也是能跑能跳的年纪了。从前我还不明白,如今做了母亲,倒是越发觉得深宫无聊,有个孩子相伴是最好不过的了。”
长宁听她意有所指,冷冷问道:“柳充华平安诞下致晔,的确是可喜可贺。”
“平安?”柳含烟轻蔑一笑,“我被人用麝香暗害,险些丧子,好在有惊无险。妹妹你聪慧过人,不会也以为是张采女所为吧?说来都怪我,贸然轻信了小人,反害了自己。”
“柳充华是说管贤仪?”长宁又低头喝了一口茶,“姐姐自以为得了一把好刀,却又被刀刃所伤,恐怕也不好受吧。”
柳含烟也不气恼,缓缓点头:“是了。我正是因此事才想和妹妹聊一聊。如今我与你都是做母亲的人了,便多了个软肋。管贤仪何等狠辣,敢来害我的致晔,保不齐哪一日就会对你的致昀出手。若是妹妹能与我结盟,铲除异己,可不是再好不过了吗?”
长宁冷笑一声:“结盟?柳充华,你真以为本宫看不出来吗?你与管贤仪密谋要害的从来不是张采女,正是本宫。况且此前诸多事情,就没有你在背后为荣妃献策,推波助澜吗?”
柳含烟依旧波澜不惊地说道:“妹妹,你也知道,活在深宫之中便有许多的不得已。我也是为了保全自己,又有什么错呢?如今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保护我们的孩子,不是最好不过了吗?”
长宁心中不屑:“柳充华,本宫从不做与虎谋皮的事。你如今敢挥刀对向管贤仪,焉知来日不会这样对本宫?”
“妹妹,你多虑了。我所求不过是平安度日,护着致晔长大而已。”柳含烟的语气平淡如水,“既然妹妹还有这么多的顾虑,我也不好勉强。”
长宁不再与她多言,站起身来便要拂袖而去。却听柳含烟幽幽地在背后说道:“你姐姐的事,你不想知道吗?”
长宁忽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脊背上不知为何冒起了冷汗。她霍地转过身去,直勾勾地盯着柳含烟,想要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些什么。可柳含烟只是笑盈盈地望着自己,没有说话。
她半是妥协地开了口:“你知道什么?”
柳含烟咯咯地笑了起来:“赵昭媛,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在为先皇后的死烦心。你怀疑有人向先皇后透露了悼慧太子夭折一事,引得先皇后悲愤而死,对不对?”她站起身,踱步到长宁面前,“吴如意不过是个蠢钝如猪的女人,她不会,也不可能去做。你应该明白。”
“是你。”长宁眯起眼睛,心中更加笃定,“是你告诉了先皇后。”
“是不是我又有什么要紧?先皇后当真无辜吗?”柳含烟冷笑道,“你还不知道吧,荣妃从戚淑离那儿拿走丹皮害敏贵嫔小产,又指使敏贵嫔逼杀你姐姐。不妨猜一猜,皇后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长宁与她默然相对,心中飞快地闪过无数个念头,又听柳含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赵长容实在是可怜啊,精心侍奉,亲如姐妹的皇后早就知道荣妃的野心,早就察觉到了戚淑离取用丹皮的异样,却隐忍不言。她知道敏贵嫔对赵长容怀恨在心,但从不阻止。赵长宁,坐视不管的旁观者就真的无辜吗?你事到如今还要为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讨个公道,当真是无私啊。”
长宁自然不信她的一面之词,并不放在心上:“若是柳充华没有别的话要说,本宫还是先走了。”
“赵长宁!”柳含烟忽然扬起了声音,步步紧逼,“管燕绥的城府可比你想的要更深!若是不能斩草除根,迟早会被她连累。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就不怕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吗?”
“毁于一旦?”长宁反抓住她的手臂,“柳含烟,你毁了我长姐,还大言不惭地与我说这些。真是可耻。”
柳含烟咯咯笑了起来:“毁掉赵长容的从来都不是我。”她的眸子里闪动着异样的神采,“是荣妃?戚淑离?敏贵嫔?皇后?还是她自己?甚至……是陛下?”
长宁被她的话激得浑身一震,涔涔的冷汗几乎要浸透衣衫。分明是秋天了,却觉得额角发热,手心都冒着汗。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殿门外的侍女慌张地走了进来,道是陆容华小产了。
长宁松开了柳含烟的手,已然镇静下来,她拢了拢臂上的浅红色绣折枝花纹披帛,语气森然:“柳充华,你方才说的话本宫不会忘记。你最好小心着,免得惹祸上身。”
柳含烟的唇角依旧挂着那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是。嫔妾明白。”她看了一眼进来通传的侍女,“想来今晚又是个不眠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