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Case of Mio InterCut
受伤。
这是她生平初次遭遇的体验,她早已习惯拨开自己的伤口,却从没有经历过被人伤害的体验。
她面向视线紧紧扣在自己身上的那名少年。
这名少年没有任何突出的气质,是个极为普通的男生,既非拥有俊美的外貌,也不至于会被评为丑陋,一头偏长的浏海加上让人联想到狐狸模样的上吊眼,或许足以看做作他的特征,不过实在也不能说是醒目。他跟友人之间的距离既不能说亲近,也不至于疏远,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男生。
经过好一阵子深交之后,她方才知道这名少年非常努力地,想要藉由理性控制自己的意志。这样的想法也许是源自于他对自己具有相当程度的自我了解。他尽可能地剖析自己所有的行为,并且努力地探究自己心里的烦恼,这种行为尽管看来像个穷尽哲理的哲学家,不过却也像个顽固的稚子。
即便他带着如此不平衡的身心乖离感受,也十分努力地为自己寻找答案,就是这模样让西周澪和杉野夏姬这样的人们深深为他吸引。
「」
这名少年相坂和也此时正呆然伫足在少女的面前。他无法控制自己,只能任凭自己的身体采取独断独行的作为。
这是澪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相坂。
在她眼中,相坂鲜少也许不曾有过那种迷失自己的茫然印象。
相坂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无法控制这种任谁都无法摆脱的危险本能。
只要人在经历过某个时期之后,都能够认同,所谓情感存在于自己内心的事实。然而他却无法做到,或许是孩提时代的某个契机致使他产生这样的结果,抑或许该促使他产生转变的契机没有发生,才让他始终维持这样的心理状态。总而言之,这般扭曲的结果,使他不明就里地希望能够『理解』情感这种事情而非接受它,却始终无法如愿。
由于这种扭曲的心理状态,让他代偿性地学习到如何观察他人行为表象底下潜藏的思绪。
就因为无法理解,所以使得他对别人的情感有了极大的兴趣。
不过最讽刺的是,他越是想要理解感情这种事,便使他距离自己的感情越远。
不,如果要说讽刺的话,这世上没有比我的存在更能够代表这个词汇的事物存在了。
澪面对着相坂心里暗自解嘲。
「谢谢你,已经够了。」
「」
澪口中的一句话让相坂身体忽然颤了一下,此时少女脸上表现出了些许的满足感和深深的懊悔,一股无以名状的虚无同时在她心里萌生。
「怎么样?感觉好吗?不管怎么说,我可是个刚出厂的处女呢,你觉得满足吗?」
她的语中带着无与伦比的攻击性,与她自残时一样。一阵虚无的透明感从心里退潮,取而代之的便是这般强烈的情绪化表现,她为了让自己忘却那般虚无感而自残然后周而复始。
「今天谢谢你的帮忙。如果哪天我又希望自己受伤的话,我会再找你的。你一定会很乐意伤害我吧?」
相坂屏息的表情足以让澪觉得受伤,这种疼痛比起她被相坂的股间贯穿的那一刻,更显得剧烈而鲜明,甚至比起刀刃划伤的痛楚更为深邃。
「澪,我」
因悲苦而扭曲的睑庞,在他身上刻画出了过去从未有过的情感。
少年究竟是为何而悲、为何而苦呢?究竟是什么样的问题在苛责他的心灵?
是他情人变调的性格?
是眼前可怜的人偶?
是终于揭晓的事实?
是眼前无法理解的异样生物?
还是西周澪这个仰仗科学成像,宛如恶梦般呈现在他眼前的化身?
「从今天起就是暑假了呢,这天真是太美好了,今后你想来的时候随时都可以过来,不过我不敢跟你保证,随时都是由『我』来迎接你就是了。」
少年觉得自己的脸彷佛开了一处窟穴,脸上的肌肉顿时失去了知觉,只剩下思考还飘浮在半空中。
他低头握紧了拳头,终于转身背向少女。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与澪的双眼短暂地四目交会,那对眼眸彷佛昆虫的复眼。
门外的足音远去,直到玄关的门被大声关上,澪便捣住了嘴,屈身蹲下。强烈的恶心感袭上她的心头,咽喉跟眼皮不断痉挛抽搐。
这情况真是何其悲哀,让澪不由得笑了出来。
眼泪因生理反应夺眶而出,挂在她的脸颊上,此时她觉得那一串泪珠就好像自己的分身一般。
待宛如烧焦味一般的恶心感缓和之后,澪静静地站起身子。
她一边环抱着残留在股间的痛楚,一边穿上内衣,然后用一袭洋装将自己包装起来。此时她将目光移到插在房间角落里的那把登山刀,看了一会儿之后没有任何反应地走出了房间。现在的她不需要那把登山刀,血,依旧没有止住。
她带着宛如幽灵一般飘渺的身段走下台阶。台阶彼方没有任何光源而显得朦胧,好比通过一只野兽的食道,或者无底的沼泽,这个景象让人联想到死者走在通往黄泉异界的斜坡上。对澪来说,如果得以就此坠入无比深渊,也许反而是种解脱。然而事实上,她终究只是踩在现实世界里的一小段阶梯上头而已,十五阶之后,澪来到了一楼。
她套上凉鞋,打开了玄关的铁门,一阵凉风灌进屋内。风中冰冷的温度让人有种得以从仲夏夜里抽身的错觉。然而这阵晚风尽管能够抚平身体上的厌恶感,却反而更加深了澪心理上的不安,毕竟这不是这个季节的季节风。门外显得一片昏暗,任谁看到此刻满布乌云的天空,都会觉得前一刻鲜艳的夕阳彷佛只是个美丽的谎言。大雨骤降只是迟早的事,拂在身上的凉风也只是豪雨的序曲。她没有打伞便走出了家门,她觉得与其待在屋里,倒不如任由风吹雨打来得好过得多。
离开家后,澪很快便因为温度骤降而感到不安。即便她过去一直想变成一把散发着无机质感的刀刃,然而一日一实际接触到低于常温的温度,却也不免听到自己的心里传出纠结的苦涩。
她开始觉得这样的自己,真是一个不上不下的半吊子。
既无法让自己充满人情味,也无法让自己变得冷淡无情,果真如此,她至少希望自己像个冰点下恒温的金属人偶,却也终究无法如愿。
此时的澪就好像一个幽灵或者梦游症患者,失去得以依附的现实依据,孤苦伶仃地定在街上。她不知该何去何从,因此只能顺应这四个月的日常生活中培养出的习惯,一路朝着学校走去。
日常生活。
这对澪来说是个难以承受的词汇。一旦沉浸在所谓日常生活的世界里,她便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跟这个世界究竟是何等疏离。
这也是促使她割腕自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