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星河梦

第一百一十二章星河梦没错,周不渡捱过了信徒的侵蚀却没有死去,或者应该说，信徒完成了对他的拟态却没有失控，他分不清这两种描述到底哪种才是真实客观的。

在化身为信徒拟态茉莉花后，他的自我意识变得极度稀薄,内心纯粹、宁静,没有欲望，就连求生欲都所剩无几,但仅仅依靠全仿生人先进的机体结构与基于此类结构而生的高级智能，他就能够活得很好，甚至可以说,达到了一种近乎圆满的状态。

这可不是玄学上含混不清的妙道、无法描述的亲证,而是基于观察分析验证后得出的科学结论。

虽然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想,也没有使用辅助机械，但他不需要集中注意力,精神就能够保持高度专注，不需要主动去思考,大脑就能够自发思考,机体观察着自己、收集着自身的数据,自行用逻辑演绎、用数学计算。

何为圆满？

在数取趣意识理论中，意识复杂度Φ的确切定义是：系统整体因其自身的内部因果机制对其自身状态的确定性至少能够超出或多于其任意部分的集合体对这一集合体状态的确定性的量值。

人们通常认为，越大的Φ的值,意味着越强劲的内在因果机制,只要Φ足够高,生命体就能产生高级意识。机械升格证明了这个推断,全仿生人的确具有更大的Φ值,意识体验感也远超人类。

但此刻，当他的机体照观自身，能够精确观察到自己拥有显著高于全仿生人、仿生人和正常人类的Φ，意识体验感却极度稀薄。

继而，终极的数取趣意识理论被推导出来：Φ的最大值为10000，Ψ的最大值为2，至少存在两个临界值，当Φ大于临界值时，意识体验感会随着意识复杂程度的增加而降低，最后彻底丧失。

这意味着，生命体的意识越是复杂、越是高级，自我意识就越不重要，自我意识是一种辅助性的功能，离开了这种功能也依然能够自在自为地生存发展的状态可谓圆满。

这里理论乍看上去有些恐怖，让人难以接受，但如果脱离了人类的视野，客观审视，自我意识不过是一种可能的进化结果，在一些情况下有用，在另一些情况下反成阻碍。

说得更通俗些，自发运转着的机体就像飞机，在智能程度不足时，需要名为自我意识的驾驶员，二者合作才能了避开障碍、抵达目的地。但如果飞机本身就有足够的智能避开障碍、飞抵目的地，还需要驾驶员做什么？驾驶员的存在反而是航程中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信徒就是圆满的存在。

可惜，人类以及意识复杂程度与人类相当的生命体无法实现这种圆满。

他们的机体结构无法生成足以支撑机体自身自发完美运行的智能，在被信徒拟态后，依旧离不开自我意识的辅助。

他们的自我意识总想要控制一切，相信我是生命体的主人，失去自我意识就意味着死亡，自我意识拒绝意识的消亡，我拒绝我的死亡，这进一步加剧了信徒组织与机体的矛盾冲突，导致机体不堪承受、爆裂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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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这个理论，此刻的周不渡得到了达成圆满的机会，因为，他是全仿生人。

只要舍弃自我意识，让“我”就此死去，以信徒为材质拟态重组的全仿生人机体就能自行存活，并随着环境的变化不断发展，甚至可能永远存活。

但是，他不愿意那样做。

尽管他拥有足够的理智，深知再微弱的意识对如今的自己而言都已多余，尽管他拥有了结生命的勇气，求生欲所剩无几，消除自我意识便如同关闭一项不必要的有害功能，但在严肃地思考了关于自杀的问题之后，他仍然不愿意终止自己的生命。

人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偶然地进入某个境遇，出生不由自己决定、不带有任何目的，死亡不可避免、随时随刻都有可能降临。

诚然，人能找到生活的意义，欢愉、享乐、爱、真理……但意义乃是人的创造，并不先于人的存在。存在为原因，意义为结果，没有先于原因的结果，存在本无意义。以意义为支撑的生活，根基并不稳定，基于意义做出的选择，今天也许值得，明天却未必。

他也曾构建起自己的意义世界，但那世界崩塌了无数次，崇敬、信仰、理想反复破碎又反复被重塑，都没能成为他坚定不移的追求。真理是谬误，是遮蔽，是语言的构建，是有条件的真理，什么有意识、无意识、高级意识、圆满生命，都无法构成他为之牺牲的虔信。

在死亡面前，世界的荒诞显露无遗，生命的可能性全然敞开，唯有死亡是确定无疑的、不可超越的终结。一个人未必有丰盛的物质和丰富的精神，但固有一死，独属于他的、不可替代的、无法被剥夺的死亡。

用理智去寻找生的意义、用达观去蔑视死的恐怖，不过是对死的否定和逃避，沉沦于作为表象的世界。

明了世界的荒诞和人生的无意义，清醒地面对死亡，直面对于死亡的畏，无畏迎接由死亡所敞开的不确定的可能性，作为意志的本真存在于其中彰显。

经历了漫长苦痛的煎熬，领悟了生的真谛，抛开了世俗的世界、变幻无常的意义，脱离沉沦的状态，回归最本真的存在，最后，摆在眼前的问题只有一个：tobe，ornottobe？

这么着，还是那么着？

最后的最后，周不渡决定，继续生存下去。

继续生存下去，他机体与自我意识的矛盾必然会愈演愈烈。

或许明天，或许明年，当矛盾积累至不可调和的时候，他的机体必然会失控，自我必将迎来死亡。

对死亡的拒绝，注定了死亡的终局。

可悲吗？也许吧。

但那又如何？

他有选择，有做选择的能力。

他做了选择，并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他已经准备好再活一次。

就这么着，就是这么简单。

“吾魂兮无求乎永生，竭尽兮人事之所能。”抉择定下，一个念头在意识中升起，像石头掉入水里，激荡层层涟漪。

很快，他就毫不费力地恢复成了十八岁时的模样，正是他离开家的那一年。

是的，他重生了，没有被操控、占据或入侵，身体健康，理智尚存，而且状态比预想中的好了太多太多。

信徒拟态的机体赋予了他更加高超的智能，前所未有的对于生死的领悟增强了意识与机体的适配度，缓和了二者之间的矛盾，就如同更新后的算法提升了系统的性能。

现在，他只是稍加思索便完成了分析，确知在可预见的未来，这具身体的平衡都不会被打破。

或许这个平衡期在信徒的生命尺度上持续的时间非常短暂，但在人类的生命尺度上已然是奇迹。

这一把赌对了！

美中不足的是，在重生的过程中，他丢失了一部分记忆。

所幸他早有准备，按照提示读取了备份资料，浏览监控系统，很快就弄清了当前的糟糕境况。

深空科考，异星灾变，人、仿生人、全仿生人相继被名为信徒的异星生物感染拟态，距离周不渡踏入房间已经过去两年。

期间，星舰上发生了五次混战，所有生命体都被信徒感染了，他们痛苦挣扎、爆裂死亡，残尸又变成各种各样的异形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