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三界局
第六十二章三界局
许是演义故事里的描写太过夸张,又或是历经千百年光阴洗练后变成熟了,哪吒没再跟黄天化打嘴仗，换上正经神情，对越千江拱了拱手，先道一声“无量福生天尊”,尽完礼数,才问：“普贤找你俩干啥来的？”越千江原原本本地说了。
哪吒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有屁快放！”黄天化拿大锤怼他。
“多大的人了……”哪吒瞪了他一眼,摊手，掌心出现一座金灿灿的宝塔。
他把手一扬，那宝塔便飞了出去,轰然坠落在彼岸花丛中,刹那间变大数十倍。
宝塔共五层,高约百八十尺,台基对径十丈，楼阁四方,形制极类大雁塔，只是每层楼都多了四五个大窗户。
穿过窗户,可以看见塔内烈火熊熊、鬼影重重。
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周不渡不由得微蹙起眉头。
哪吒却神气活现,大咧咧道：“玉帝派我下来平鬼王之乱,师父让我顺道把这玲珑七宝塔捎给你俩。路上恰巧遇上这厮，听他说地狱正缺苦力，我便自作主张,抓了百十来条恶鬼关进塔里一并带了过来。能用就用,用不着便烧了,都是些该死的货。”
他说罢狡黠一笑,把宝塔缩小收回后扔向周不渡。
倒不是威吓,只不过，先前他听黄天化吹得天花乱坠，说这人模样身手皆是不俗，此刻却见其蹙眉，似是有些胆小娇弱，便起了捉弄的心思。
然而，周不渡单手接住宝塔，不见半点惊惶，垂眼认真扫视，看罢抬头笑说：“多谢三太子。”
他蹙眉，不是因为害怕或不忍看见残酷的景象，他这方面的“功能”原本就不太完善，如此反应，只是因为理念上的分歧。
他认同罪刑法定，认为刑罚威慑力的根源在于不可避免性，而非严酷性。更别说，这还只是一个非公开的场合，除了对自己的仇人，施加如此残忍的折磨对谁都没有必要。
哪吒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周不渡脸上，见他眼里波澜不兴，甚至略带一丝漠然，果真像黄天化描述的“如在云端”，复又高兴起来，也对他拱了拱手：“我乃青华长乐界妙严宫太乙救苦天尊弟子灵珠子，什么三太子、四太子啊，都是上上辈子的事了。”
周不渡：“多谢灵珠子。”
灵珠子很喜欢他，尤其是他的脸，哈哈大笑：“称名太生分，你若愿意，叫声哥哥也行。”
哥？什么哥？珠哥？这……感觉怪怪的啊。周不渡尴尬地笑，心想，我看起来很像个弟弟么？
越千江无奈，把宝塔收入天书，打断了他们，同周不渡解释：“自来都说‘神通不及业力’，但太乙救苦天尊能用神通将业力汇聚的血湖化为清净莲池。作乱的鬼魂执念深、恶业重，宝塔里的火有燃烧恶业的功效，用烈火焚烧，并不全是为了折磨他们。”
“甚好！二位都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费口舌。只告诉你们两件事。”哪吒心情好，说话也爽快，“第一，通天教主陨落之前，曾请佛陀到上清境下棋。当时，十极高真之中，除去我师祖、道德天尊而外，余者皆从旁观战。噢，对了，九天玄女也去了。但看到最后的，只有三位——紫微、勾陈、玄女。这是师父让我说的，我不清楚他的用意。”
越千江点头：“有劳传话。敢问第二件事是什么？”
哪吒变化出风火轮，脚踩两团火焰，凌风浮在半空，端的恣意潇洒，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看你们要去调服妖魔，往后路途凶险，就传你们一条秘诀：龙跟蛇差不多，打七寸可降，抽筋必死。”
话刚说完，人就飞得没影儿了。
周不渡笑了笑，看向黄天化，犹豫道：“炳灵君，之前情况紧急，我们扔了几条蛇下来，对不住了。”
“什么？”黄天化全然没放在心上，想了片刻才记起来，“没事！下次提前打个招呼。”
周不渡感激地朝他拜了拜，顺便问：“你知不知道那蛇是怎么一回事？”
“抓去给太乙师叔看过了，他懂的多，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卜算到，那东西似乎跟灵山有关。”黄天化有公务在身，麻利地翻身跨上玉麒麟。
因缘际会，事情一件一件、环环相扣。也许正是越千江随手把那堆蛇扔给黄天化，黄天化去找太乙天尊解惑，天尊才注意到了九幽业海。
黄天化离开前只多说了一句：“灵珠子那厮眼高于顶，却向来唯师命是从，帮你们，未必有几分真心，一定是他师父授意。不过，太乙师叔的话可以听听，他那人向来精明，多半是看你们有搞头，往后想去地狱谋个阎王做……”
他跟哪吒一向不对付，竟连“退场”都要攀比，话还没说完，人影便消失了。
·
周不渡跟越千江回到业海逍遥峰，例行了深入的“灵魂交流”。
事后，两人相拥，躺在春日的花田里。
眼前是碧海银滩，耳畔浪涛声声。
周不渡在人情世故上有些迟钝，接下玲珑宝塔时没多想，闲来回顾，方才觉出不妥：“虽说今日的会面发生在枉死城外，属于释家地界，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神仙们能够通过天人交感神游天地，若是恰好看见我们收下太乙天尊的礼物，恐怕会怀疑地狱有意跟他结盟，可我们连他是什么立场都不清楚。”
真不是他杞人忧天，只是那“天人交感”实在玄乎。
之前，他一直很纳闷，虽说自己的数学能力很强，但同样按照易学原理用蓍草进行卜算，算出来的结果总不及浣川准确。
问过越千江之后，他才知道，修真者拥有一种极为玄妙的感应，有的能够感应天道、隐约预测未来，有的能神游物外、朦胧俯瞰三界，说不清、道不明，会随着修为提升而增强，若得机缘，一念之间便可“悟”到天地自然之理，就像王求通过修习数理突破境界那样。
可惜，他心脉受损、炁感全无，不论是在阳间还是阴间都无法修行，也不曾有过丝毫感应。
“你有我，也是一样的。”越千江用手指轻轻推开周不渡紧皱的眉头。
他说罢，仰面朝天，闭目感应，陷入一种米幻的状态，幽幽道：“那亘古不灭的天道纵然衰弱，亦如巨大的车轮滚滚不停，将一切阻拦碾得粉碎，任何人都没有还手之力。此时此刻，它正以难以估量的速度奔驰，烟尘滚滚，残渣飘散，不日便将分崩离析，万物都将化为乌有，众生都将不复存在。天命是掣制天道的缰绳，无法避免车轮的崩裂，只能引导车辆行进的方向，降低崩坏的速度。”
简言之，宇宙终将毁灭，万物都将消弭。
天道的衰败正在加剧，天命试图阻拦，但只能延缓，结局无可避免。
作为一个末世来者，周不渡对此接受良好，道：“能缓一时也是好的。在宇宙的尺度上，即便只是一个稍纵即逝的瞬间，落在凡人的身上，也是无数个充满欢喜悲忧的日日夜夜。”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是这么说。”越千江睁开双眼，微微一笑，“我们只要活在当下，凭心而为，你不必忧心未来，今天的事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太乙天尊过得好好的，总不至于真的想来地狱谋个阎王的差事。”周不渡捏了捏越千江的耳朵，侧身面向他，枕着他的手臂。
九幽与世隔绝，除了世尊入灭、地藏降世那样的事，别的，外界无法感知到。
越千江便也说得直白：“这些大神都已经活了千百年，很知道如何活下去，不到关键时刻，通常不会挑明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