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从头越
第五十八章从头越三条鬼魂陆陆续续回来了。
鱼玄机夫妇手挽着手款款而行。
范缜抱着厚厚的书卷,跑来递给周不渡：“刚设计好的字体,看看合不合你的意？”
周不渡展卷浏览：“超乎意料，你们手写的字比印刷的还工整。”
鱼玄机：“起个名儿？”
“肤廓体。”周不渡打趣道。
肤廓，即肤浅之意，历史上的文人曾经使用这个词来贬斥印刷字体。他这么说,有几分自嘲的意味。
房清妙被逗乐了：“你就别挤对我了。机器印刷,再精致亦是有形而无神。这字体方便认、方便学，不错。说到底,书嘛，就是给人读的。”
一看就是被范缜“教育”过了。
但周不渡感觉房清妙仍有些言不由衷，想了想,还是把话说清楚的好,便道：“房先生,我做的东西很粗糙,未能敬惜字纸，但这只是因为我想尽快让更多人读上书的缘故,绝不是急着赚钱才降低了标准。”
范缜：“我省得，都看在眼里。”
周不渡：“我对现在的读书人确实有些成见,因为他们读着圣贤书,大谈孔孟之道,但大多是为了升官发财，没有几个真心把‘民为贵，君为轻’当一回事,再美的文字、再华丽的辞藻又有什么用？我知道现在谋生不易,也不是说务实不好,只是觉得,若做不到,就少说些冠冕堂皇的空话。”
房清妙是被周不渡跟越千江救出枉死城的，理应予以回报，而且深知对方的能耐之大，足以对自己生杀予夺。
但周不渡始终不曾展露过丝毫轻慢，反而同他推心置腹，他认为此人是真的坦诚有气量，值得结交，便也与他交心：“你说的没错。我是读书读傻了，一身脱不去的酸腐气。”
周不渡神情庄重，朝他揖了揖，道：“房先生，我是个异乡人，没有归属感，缺乏敬畏心，过分注重实用技术，少了些人文关怀，轻蔑了你和你所珍视的文化，我向你道歉。等以后条件允许了，我们慢慢把失落的古籍印出来。”
“你言重了！”房清妙忙止住他，“我真不是敷衍你。活在乱世，我何尝没有看透王权的虚伪？皇帝自称天子，有替死去的圣人释经的权力，后世的经学没有不被曲解的，早已经是掌权者的玩物了。圣人之道，大而无所不包，说什么‘敬神如神在’‘敬鬼神而远之’的话，就是圆滑世故，不愿意得罪任何人，若非如此，圣庙里供着的可就未必能姓孔了。至于科举考试，大体上是公平的，但能读得上书的人，大都是像我这样的世家子弟，这世道，寒门都难出贵子，更莫说寻常百姓家。”
有情况？周不渡先前就感觉房清妙大有来头，不像那种迂腐书生，登时竖起耳朵，静待惊天大八卦。
房清妙没让他失望，继续说：“圣人所传之道，未尝一日得行于天地间。故我，于乱世之中，平藩镇之乱，建一方天国，财物共享，平等互助，是欲效三代之治，革新而不见血。可惜，不出两年，我便身死国灭。许是因为当时假借了释家名义的缘故，我死后便被打入枉死城，他们并不折磨我，只是让我重回国破前的那两年，每当我辛苦煎熬，自以为能力挽狂澜，结果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更改。这样日日磋磨，渐渐地，我也就没了心气儿，但我真不是酸秀才。”
真正的猛男，敢于在唐末乱世大行安那其主义！
虽然结局注定是失败的，但这份壮志能从一个封建时代的世家子弟的心里生根发芽、结出果实，实在让人震撼。
好强悍的自由意志，好生猛的主观能动性。
周不渡没法评价，只能感叹：“先生的思想超然不俗，能付诸实践，已经是……”
“我那点旧事算不得什么。”房清妙打断了他的赞美，“你就别客套了，说句真话有多难？”
周不渡摸摸鼻子，道：“我相信你个人的为人，但你崇尚推行的举措，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半是挽歌，半是谤文；半是过去的回音，半是未来的恫吓。’历史进程不是这样的，世界总在发展变化，效法三代之治？行不通，还好你没坐上王莽那样高的位置。”
“真心话听着就是舒坦！”房清妙振袖大笑，“这几日，范先生同我们讲述了你的宏图，我是如梦方醒呀。比起王爷灭佛的壮举，我那点小小的革新极不彻底，比起你亲手打造的机械、预备推广书籍的计划，我曾经的尝试全然是不切实际的空想。此番言语，句句发自肺腑，我往后要跟你学习，先把自个儿的脑子洗洗干净。”
周不渡的震撼尚未消退，摆摆手，说：“路是走出来的，你不必跟在我身后。我知道罗斯有两个与你有同样愿景的人，克鲁泡特金、巴枯宁，虽然他们目前不在人世，但我读过他们的著作，回头简要地写成小册子给你看看，你可以继续摸索。”
“甚好甚好。”房清妙笑着点头。
“瞎扯些什么呢？”鱼玄机少见夫君露出这样的笑容，也凑了过来，但看他俩像是聊了些私密，便没有探寻，只问，“姐姐忙活好几天，你给我的字起好名了没？”
周不渡：“就叫宋体罢，纪念一位朋友。”
这个世界已经变得太离奇了，还是给那个可能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消失在了这条时间线上的王朝一个纪念吧，反正“大送”送出去的东西，早已经被周温嵘，被自己拿了回来。
看着房清妙等鬼魂，周不渡不禁想入非非，那枉死城到底是什么好地方？没点儿特殊经历都进不去，里面个个都是鬼才，说话又好听，他简直太喜欢了，以后一定要多跑几趟，争取再挖几个奇鬼异士出来共创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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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清妙跟周不渡谈完，心中芥蒂全消，但暂时帮不上他的忙，便跟着其他人去同越千江收纸。
鱼玄机心思细，仔细摸了摸，发觉这批纸晒得不算太好：“阴间不见天日，太阳到底比不上人间。”
“弄个太阳来用？”周不渡头也不抬，语气很是正经。
造字实验已经成功，这时候就该试印刷了，需要刻一套活字，装入检字排版机。但手刻费时太长，他刚才被越千江撩拨，心猿意马，又同房清妙谈得头晕脑胀，就想赶赶进度，偷懒翻开天书，把铜铅合金扔进去，照着范缜他们手写的范本，直接用神笔画出一套共一万三百二十五字的“宋体”活字。
“什么？”房清妙听得出周不渡没在开玩笑，可是，看着这些稀奇古怪的机器，听着那轰隆隆如巨兽低吼般的声响，怎么隐隐感觉头上悬着天雷呢？
鱼玄机哈哈大笑：“我就说说！”
越千江却在认真考虑，告诉周不渡：“回头若是遇上金乌，师父就捉来给你用。”
鱼玄机跟丈夫相顾无语。
“完工！检字排板机做成了，印刷机也连上了。”周不渡结束了整整十三日纯然的劳动，心满意足，话也比平时多，“其实还有办法能实现机器自动识字检字，不过，我觉得目前没必要。”
“为何？”范缜问。
周不渡：“我们不缺钱，多雇一些工人，可以创造就业，帮老百姓增加收入。最好能让印刷成为整个村子的集体产业，涉及的人多了，朝廷想要打压，也得考虑是否影响民生、危及稳定。”
之前，灵通观刚解决温饱问题，资本远远不够，所以他的商业计划做得十分保守。但等到从破钱山里走出来，原始积累无痛完成，计划自然随之调整了。
“我来做你的第一个工人！”范缜举手。
鱼玄机的热情也很高：“我和夫君都很愿意帮忙。”
房清妙找准了自己的定位，开始帮着出谋划策：“但这地方就咱们三个人，炼钢、刻字、印刷，太慢了。凭你们的神通，再招些人手……鬼手？快些干活。”
周不渡：“没问题。不久后，我们会在业海兴建地狱。之前听黄天化说过，阴间有鬼王在作乱，我当时就想，他们既然能作乱，那肯定是通人性的，而且具有很强的主观能动性，我们抓几个过来，上肉刑太过残忍，派去烧烧锅炉、造造纸什么的还是可以，用996和007教他们做人就好。”
地狱、上刑这类词语，房清妙差不多听得懂，但后面那两串数字却是闻所未闻：“何为九九六、零零七？”
周不渡掰着手指，细细数来：“把一个月分成四周，每周有七天，若是每天从早上九点工作到晚上九点，每周干六天、歇一天，就是九九六，若是每天干十二个时辰，每周干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