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救赎
姚子澄走后,神庙外围的魇兽再度多起来，楚慕只好带着戚宛往神庙更深处躲去，最终在庙宇最里侧的大殿中安置下来。
戚宛此刻已经陷入了一种神志不清的狂乱状态,身上发起了高烧，皮肤的温度烫得吓人。他的面颊一片潮红,纷纷扰扰的画面和接连不断的尖叫声毫无间隙地侵扰着他的大脑，让戚宛忍不住抬起双手紧紧捂住耳朵,蹙着眉闭起眼睛,拼命地摇着头，断断续续地小声哀求道：“不要过来……不要！不要……”
楚慕看见戚宛这副模样,心知他或许是看见了前世潜意识深处最可怕的回忆,心疼得无以复加,也顾不得别的了,直接倾身在地上坐下来，将戚宛揽进了怀里。
戚宛骤然跌进了一个温暖可靠的怀抱，立刻手脚并用地缠抱住了楚慕，将头埋进了对方的肩颈处。饶是这样,他仍觉得不够,又使出浑身的最后一点力气，几乎有些强硬地把自己整个人都塞进了楚慕的怀里。
沙漠的气候原本炎热至极,可是此刻不知为何，气温骤降,一下子仿佛到了极北之地,让人不寒而栗。戚宛本就发着高热，身上软绵绵的,这会儿更是冻得难受,他将一双手臂紧紧缠上楚慕的肩颈,闭着眼睛在对方的耳边哑着嗓子小声说“冷”，就像是一只被欺负得惨兮兮的猫，对喜爱的人展示出绝对的信任与依赖。
楚慕被戚宛不知从哪来的蛮力弄得动弹不得，几乎被推倒在地。他只好仰躺在地上，让戚宛趴在他的身上，用温热的体温给对方提供热源，使戚宛不用接触到冰冷潮湿的地面。
就这么待了一会儿，戚宛终于渐渐地平静下来，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楚慕浑身冰冷，几乎要冻僵了，可还是强撑着坐了起来，试图抱起戚宛向神庙之外走去。他在黑暗中摸索着道路，不多时，肩膀上的伤口便因为动作再度崩裂开来，血流不止。
就这么向前走了几步，脚尖忽然踢到了什么，楚慕俯下身，发现竟然是一盏废弃的油灯，还有火镰。他喜出望外地将东西拾起来，片刻之后，整个大殿终于被微光照亮。
温暖的光亮映入眼帘，楚慕终于得以抬眼望见殿内的景象，却在看清的一瞬间微微愣住了。
原来，这座神庙，是一处供奉月神和风神的庙宇。神庙大殿的中央伫立着两座高大的神像，看上去威严庄重，而神像上的色彩已经因为年代久远而斑驳脱落了。
方才在大道的庆典上，楚慕看见那两尊高耸入云的雕像，心中便已经隐隐有些不安了，此刻近距离之下观察，那股强烈的诡异之感再度席卷心头。
这两尊神像依然彼此对视着，右边的那尊应当是风神，他穿着一袭蓝衣，眼眸猩红，实在是与楚慕太过相似。而左边的神像是月神，他穿着一袭白衣，手中持剑，让楚慕无可抑制地想到了戚宛。
在烛火的照耀下，戚宛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再度陷入了神志崩溃的边缘。这一回，他直接将楚慕推到了地上，缠着他的脖颈吻了上来。戚宛捧着楚慕的脸，漫无目的地寻着对方的唇，好不容易找到了，又因为浑身无力滑了下去。他到最后都有些急了，开始不断小声地叫着：“阿衍，阿衍你在哪儿？”
楚慕不想戚宛太耗费体力，只好将他强行按在怀里，一下一下抚着对方汗湿的背，不让他再继续乱动。楚慕就像是哄一只惊惶失措的小动物一般，柔声道：“我在，我在这里。没事，都没事了。”
可是戚宛却不依不饶，他紧紧蹙着眉，到最后都带着哭腔喃喃地道：“阿衍，我想你亲我，你亲亲我吧。我想你抱，你快点抱抱我。”楚慕被弄得没法，又担心戚宛走火入魔，只能顺了对方的意，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倾尽了所有的温柔去吻他。
两人亲了好几回，直亲到气喘不已，戚宛才终于松开了楚慕。他方才手正按在楚慕的伤口上，此刻伤口崩裂，又开始血流不止，可是楚慕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伸手捧住戚宛滚烫的面颊，与他额头相抵，哑着嗓子低声道：“明月哥哥，求求你，快些好起来吧。我们还会有好多好多的吻和拥抱，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有一起做。”
可是楚慕心里其实早就知晓，他们今日，或许已经逃不出去了。虽说只是下凡历劫，可是眼下鸿渊秘境大开，魇兽侵袭各界的速度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就连凡间的国家都无可避免地遭到袭击，仙魔两界可能早已沦陷。
凡间发生如此大事，如果白若神君迟迟没有插手干预，只能说明仙界已经大乱，他们的神识或许根本再无回去的可能。
――也就是说，今日，他和戚宛的大婚之日，竟然成了两人的最后之时。他们最后，竟是以两个凡人的身份，在一间破庙里，依偎在同一处，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楚慕发觉自己竟然悲哀地觉得，这样的场景听起来也挺不错的。至少他们还同在一处，至少比起戚宛的前世，要好上太多。
绝望之间，戚宛又缠抱上来，楚慕低下头正想吻他，可是戚宛却忽然拼命抓紧了楚慕的衣袖，蹙起眉开口道：“阿衍，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你……你为何要这般对我？你怎么能不要我……”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猛然在楚慕的脑中炸响，他几乎在顷刻间颤抖起来，又惊又惧地抬眼望向戚宛，却看见对方依然紧闭着双眼，只是在梦呓。可是泪水已经从戚宛的眼眶里源源不断地淌下，甚至沾湿了楚慕的衣襟。
梦境里的场景十分跳脱，不多时，戚宛又慢慢平静了下来。他似乎是感受到楚慕的颤抖，闭着眼睛拍了拍对方的背，眉头舒展了些许，缓声道：“怎么了？阿衍，别怕。有我护着你，别怕，我在。”
楚慕原本还勉力克制着情绪，可是当他听到戚宛这句话时，心绪终于像决堤的洪水，忍受不住地崩溃了。
戚宛前世的时候，和他说过太多太多的“别怕”。有的时候，戚宛明明自己也怕得不得了，明明自己也身陷险境，也觉得畏惧又无助，却还是会红着眼睛牵住楚慕的手，朝他露出没有任何杂念的笑容，轻声说着“阿衍，别怕”。
可是，可是最后，楚慕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道光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最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静默地消亡。
那时候，从来没有人去和戚宛说，别怕。
想到此处，楚慕一把抱住戚宛，将他拼命地拥入怀中，恨不得把人融进自己的骨血，只觉得怎么去爱他都不够，怎么都无法填补横跨在两人之间的缺憾和钝痛。
泪水接连不断地流下，像是一把把尖刀一般落入他袒露在外的伤口上，连同他的一颗心也被撕了粉碎。他将脸埋在戚宛的肩颈处无声恸哭，仿佛要将数千年中的苦与痛都尽数发泄出来。
“戚子晴，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负了你……”
被禁锢在潜意识里的戚宛似乎感受到了身旁人如同天崩地裂一般的哀痛，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楚慕的头，又有点儿吃力地一把抱住了他的脑袋，轻柔地按进了自己的怀中。
两人在神像前抱作一团，楚慕拉过戚宛的手，流着泪亲吻着对方白皙纤长的指尖，目光虔诚又哀凉。两人身上的血污黏在一处，不分彼此，似乎都在静静地等待着生命中最后的审判。
可就在这时，伫立在殿中仿佛亘古不变的风神雕像，忽然盈盈发出了光芒。
楚慕又惊又疑地转头望去，只见神像上的光芒逐渐变得刺目，最后所有光点聚拢为一束红光，朝着楚慕的心口刺来。
在一阵剧痛中，楚慕如同醍醐灌顶，猛然明白过来。
神魔悲，天地摧。风神这是在给他指一条生路。
楚慕的身上有着上古神魔的血统，这是他一直最不愿面对之事，可在关键时刻，这样的稀血却能救他的性命。虽然他一朝化为凡人，可是魂魄神识没有变，他可以将魂魄抽出一缕，连同少许的上古神魔血源，一同注入戚宛体/内，如此一来，就算是世间再无解的毒，再重的伤，也能轻易化解了。
分裂魂魄本就是极尽痛苦之事，说是极刑也不为过。此种方法属于禁术，犯了族中大忌，在凡间使用更是违反了伦常戒律，必然会触怒神魔之主的在天之灵，遭到血源的反噬，还会减损千年修为，受到天罚。
也就是说，在凡间过完这一生，楚慕便会堕入修罗道，在炼狱里接受天罚，无法返回魔界。
他将遭受常人无法想象的折磨与苦痛。
可是，这些和戚宛的性命相比，又何足挂齿。楚慕无论如何也不愿看见戚宛再一次在他的面前死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留下悔恨的泪水。他愿意为眼前这个人不惜一切代价，付出所有。
于是，楚慕定定注视着戚宛片刻，深吸一口气，用手指蘸了自己心头的鲜血，在地上画下了裂魂的阵法。
……
仿佛被无数只可怖的手拉扯着，戚宛在一片漆黑中浮浮沉沉，怎么也无法找到出口。有许多人在他的耳边说话，有的在狞笑，有的在尖叫，还有的在大声咒骂，目之所及全是痛苦与哀痛，仿佛再也感受不到丝毫喜悦与欢乐。
戚宛无望地叫嚷着，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当他觉得自己就要窒息而亡的时候，一片白光在他的面前爆裂开来。戚宛仰起头，看见楚慕正自深渊上朝他伸出手来，对着自己露出浅浅的笑容。
戚宛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来，拼劲全力去触碰对方的手，两人指尖相碰的一瞬间，他终于醒了过来。
戚宛慢慢地睁开双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的瞳孔渐渐聚焦，发觉自己正枕在楚慕的膝上，而对方紧紧握着他的手，低垂着头，双眼紧闭着，静默得像一尊雕像。
更可怖的是，对方的心口处有一道很深的伤口，连同肩膀上的贯/穿伤，已经将身上原本的一袭红纱尽数染成了深红色。
戚宛看见这一幕，在一瞬间如坠冰窟，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回流，他下意识地紧紧回握住楚慕的手，正要开口唤他，这时候，楚慕猛地睁开了眼睛。
楚慕的眼睛里还残存了几分没有消散的赤红，在看见戚宛清明双眼的瞬间，眸中被狂喜尽数占据，他一把抱住戚宛，欣喜道：“明月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