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书系:狐狸的后园3》(7)
北京情事
她背着她的印第安大花布包来北京投奔魏小和,她发现是个大错误。魏小和当然很热情地接待了她,她们从十五岁起就共用一管浅色的口红,当然更大的原因是——后来她才想明白,魏小和把她作为了自己幸福生活的参照物,有点小得意地给自己本来甚是黯淡的日子镀上了一层比较之下自命不凡的色彩。
她毕业于一所普通大学,临走时月薪两千有余。而魏小和是某大的硕士,即将毕业,正准备向年薪六十万的学院前辈们看齐。这个时候看见她,看见面孔闪闪发亮生活乏善可陈准备到首都来重新开始的她,是觉得有些可笑的,就像上海原住民看待外地人一样,“这样的人,也可以叫做新移民吧。”
她在学院路那里租了一间租价不菲的小房子,只是为了离北京城里唯一的熟人魏小和近一些,每天可以一起吃个晚饭到广场上散半圈步什么的。前后左右的邻居都是为了考研,天天早出晚归,见面也没时间点头。起先魏小和也劝她考研,魏小和是知识改变命运的直接受益者,等到她真的振奋精神决定投身于向名牌大学研究生进军的行列时,魏小和又及时地告诉她,现在考研可不简单,不如先找份工作安身立命下来再做打算。处处都占理,只是这些理后的居心?她叹口气,宁愿自己多心。
那时魏小和有一个男朋友,大本科,月薪三千,魏小和心底看不起他,人前人后还是把他当个宝。三个人常常一起吃饭,沸腾鱼庄的火锅要收锅底钱,三个人分账要比两个人便宜。关于找工作的事,她和蔡建一,也就是魏小和的男朋友话多了起来。魏小和在一边烫鱼片,煮菜叶子,闷头不响地吃,或是抬起头来满不在乎地笑笑。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通过蔡建一的关系,不太好也不太坏,但足以在这座城市立足。魏小和一副被占便宜的样子,不依不饶地指明去一家有名的餐厅吃饭,她微微有些心凉。
为了方便上班也为了节省房租,她搬了家,房子也是蔡建一介绍的,就在他隔壁。魏小和帮忙搬家过来,满脸醋兮兮地拍她的肩膀,“帮我好好看着蔡建一啊!”实则警告。
她撇开她,自己去厨房倒水喝。
新的工作是一家日资企业,薪水比原来多不了两倍而辛劳何止两倍。她早出晚归更体会到了飘零。大雨、孤单、生病、夜归,那些桥段你在书上看多了也仅仅是桥段,而自己一点点亲身经历了过来真是分外凛冽。那天整整吹了一天的沙尘暴,她下班晚,用围巾裹了头脸匆匆朝家里赶,遇见一个乞丐,朝她伸手。她以为是要钱,凑近了才听见那个乞丐诡秘地对她说了一句极其下流的话。猥亵!她大骇,那乞丐叮叮当当地跑掉,一边跑一边对她肉麻地笑。
她是擦着眼泪爬上没有光的楼道的。蔡建一在她后面上来,抱了满满一袋水果面包速食面。看见她愣了愣。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在蔡建一的家里吃饭,平常的白菜排骨汤,热气腾腾。她俯下头喝汤,脸被蒸得通红。桌子对面有人注视着她,偌大的北京城里唯一的温暖,虽然不关乎爱。
后来蔡建一三天两头往她这里跑,理由都是正大光明,无外买菜打平伙做饭,离家在外的普通朋友常会做的事。她抱着大瓶果粒橙的时候,他在旁边提着白菜排骨走,路边的流氓便不敢对她吹口哨。周末的午后,阳光明丽,他甚至还带她去郊外的花圃挖了一大棵橙花,连包土,回来四只手沾满泥巴种在阳台上,那样的时候,不是不快乐。
魏小和又开始频繁地往蔡建一这边跑了,她刚签了一家会计师事务所,下个星期又要去一家银行面试,她永远懂得把握各种顶尖的机会,就跟她所欣赏的某明星一样。这样蔡建一更相形见绌了。所以次次吵架的内容从那个不隔音的阳台上传来,无外以逼蔡建一勤奋向上好早日比翼齐飞开始到互不相让结束。两个人都觉得自己伤了自尊。
吵了架魏小和就跑到她这边来哭,哭着哭着就有点见疑的意思。后来魏小和连橙花的事都知道了,拼死拼活要了去,估计第二天就枝叶尽碎地出现在大某个垃圾桶里了。
这一事件的直接后果是魏小和给她介绍了一个男朋友,他们学校的研究生,家世很好,人也英俊,比她还小一岁。
她就去见了。
见了也就见了。
徐豫章是个沉静的男孩儿,他坐在咖啡馆靠窗的座位上阴郁地看着她。她轻轻地笑,觉得恋爱根本不适合他,恋爱是属于春天的话那么他则一直待在秋天,而且是接近冬天的那种深秋,枯枝梗上连片红叶都没有。
他是不快乐的,甚至更甚于她,她想拒绝。他为她点了咖啡,上面有厚到不像话的奶油,他说:“我们做个朋友吧。做个朋友就好。”她看得出来他是急需温暖的。什么都没有说,她笑了笑。
这个世界上快乐的人是少数,不快乐的人总是比较多。人们偶尔为一些小小的理由开心一下,过不了多久就会轮番投入各种不快乐里。人的情绪如果是座城市,那么这座城市一定处在多雨的季风带,阳光转瞬即逝,然后大雨小雨,各种各样的雨,阴雨绵绵。
如果她早两年认识豫章,那一定比现在好,没被感情伤害过的人总是比较单纯,即使不做恋人做朋友也让人愉快。她这么孤单,跟他慢慢相处,越来越投契,就是朋友最后也会变成恋人。挺好的,她对生活的要求真是越来越低越来越平顺,毕业一年已经没想挑刘翔这样的人做白马王子。但是徐豫章只给她一段心里有洞的感情,这块洞属于一个叫林甄的女孩。几个月以前林甄去了美国,刚取得了宾夕法尼亚的全额奖学金。临上飞机前,林甄买了橙色的硬糖,心情无比灿烂。“等我。”她最后对他说。一个笑容后她穿过验票口,一切都隐没在北京上空厚厚的云层里。
她明白她做了他的替代、救生衣、过渡时期的方便面,其他诸如此类的东西,但她不生气,她觉得他们在彼此取暖。无聊的周末,有人在楼下等她看电影,一切都像以前在学校的那个初恋——总比一个人在家一边看阴郁的杜拉斯一边听外面的雨声好。她不是对某个人,而是对爱情这种令人敬畏的东西本身,为了一朵花,把自己低到了尘埃里。
晚上他送她回来,个子高高的他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路边的松针叶沁出清朗的气味,在月光下一团一团的花纹美好地印在他们的肩头。两人都穿着一个牌子的白t恤。她的心底有一点微微的触动。
上楼来不一会儿就听见敲门声,她以为是徐豫章折了回来,她决定要把开始的感觉告诉他。她是笑着去开门的。蔡建一扑倒在她怀里,他喝醉了。
那天晚上,他很郑重地向她求爱并求婚。
她惊惶得一遍又一遍告诉他:“这怎么可以,你是我朋友的男友!”
第二天公司门口有人找她,是个女人。有人趴在窗台边向外望。魏小和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她失去蔡建一,她认为原因是她收留了她,引狼入室。
身后的公司里,有人在私语。她气极了反而笑:“是啊,我喜欢他,我们彼此喜欢,我抢了你的男友又怎样?”
魏小和自认为在一天之间遭到最惨烈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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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认为魏小和骄傲过分,天平一端高高翘起,另一端就必须放上什么来平衡。
打通了徐豫章电话十分钟后她就平息下来,往昔的坚强又回来了,其实何必麻烦他。北京一年,她的肩膀冷的暖的已经扛了很多,足够独立承受未来更多的重量。她在冰冷的马路牙子上擦干眼泪,决定回去继续上班,今天老板布置的任务要加倍做好,先待几天,如果流言越传越难听再跳槽不迟。
想不到才坚强起来徐豫章就来了,开着借来的福特车一路飞奔过来。他仔细检查她脸上的伤,强横地带她回家。她躺在后座上泪如泉涌。心底聚集的小小勇气被一直以来强忍着的巨大委屈所击溃,她望着他在前边开车的轮廓,踏实、安心、熟悉的味道,不要再走了,她想进驻他的心里并且就此落脚。红灯时他脱下了风衣转头裹在了她身上,隔着衣料他长久地握住她的手,直到车子继续前行。她的眼泪落在风衣的褶皱里,觉得心里似喜似愁的幸福。这时风衣里有什么在震动,她掏出来,是他的手机,扫了一眼,美国长途。她递给了他,车正好开到终点。
安静,这是间咖啡馆的名字。她熟悉了这个城市,熟悉了过往路径后就常常来坐坐。北京四月天总是起很大的风沙,她很享受被风沙困在“安静”里,靠在窗边一杯摩卡跳舞,就好像困在孤岛一样看空气中的黄沙海浪一样奔涌。和魏小和这么多年的情分,说断就断,心里不是不可惜。但是,算了,人来来去去总有自己的缘。倒是有一次她去超市买东西,回来的路上隔着一条街,看见对面的蔡建一,他跟着她走过一个又一个路口,以至她不敢回到新租住的房子而推门进了“安静”,他们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蔡建一没有进来,外边起了风沙,他就靠在消防水龙头那里看她。她只好别过头去听台子上的歌手唱vitas的《人鱼》,听了半晌再回过头去看,蔡建一已经不见了,好像被风沙吹走了,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还记得那天她书包里手机安静地颤动,徐豫章的短信,他犹豫是不是去美国找他的女朋友,语气间希望她能留下他。
她掐灭了手机,再不会回他的短信。以前看星座占卜书,朋友都觉得她像双鱼,柔弱善良不懂得拒绝,但其实她是白羊,表面温和内里坚强,喜爱她的男子,就要坚强、果敢又直接,箭一般冲到她的身旁,而不是犹豫、等待,在她和另一个女子之间选择。所以,这一切都过去吧。
在北京春天第五十六次风沙平息的那天,我们的主角从“安静”里出来,新买的黑色小牛皮靴子在沙地上踩起浅浅的凹印,晚上十一点多了,不好打车。这时有人从里面出来,刚才的歌者戴上了他的黑框眼镜,其实是个长得很像品冠的小男生,他看着她笑,说注意了她好久,如果她不介意,他愿意用自行车送她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