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萧湛趴在桌子上,梦见了很久以前乱七八糟的事。那些事情和着窗外的电闪雷鸣,趟过无法倒退的时光,来到他的梦境里。
那是萧湛年纪很小的时候,一个春节,比他高的长宁带着他和萧辰去给陈帝请安。陈帝赏赐他们很多东西。萧湛很羡慕长宁,因为只有她和永安能得到一大堆甜的吃食。
那是女孩子喜欢吃的,带着他的宫女轻轻地哄他。萧湛点头,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长宁怀里的东西。
“快过来,”长宁在离开陈帝后就对着他招手,然后认真地把那些吃食塞给他,“我比你大,不爱吃这些小孩子的东西。”
长宁会分给他,还会分给萧辰。萧辰好奇地接过去,咬到口里便弯着眼睛笑,“甜的。”
两个人开心地吃完,又齐齐拽着长宁的衣角问:“还有吗?”
长宁好看的脸上带着笑容,弯下腰摸了摸萧湛的头,轻轻地道:“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萧湛猛然睁开眼睛,被他拂落的杯子摔碎在地上。
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来,噼里啪啦敲打着屋檐,混合着泥土和草木腥气的气息从窗缝中弥漫进来。
萧湛跑进院子里,伸手去敲关得严丝合缝的大门。他拼命地砸着门,整条右臂几乎被震得失去了知觉,门才缓缓地打开。
萧湛如同久在黑暗中的人看见曙光一样,紧紧地扒住了那一道不算宽的缝隙。
“付青?你怎么不去帮哥哥,羽林军呢?”萧湛急急地道,“你去告诉哥哥,长姐……长姐……”萧湛的话戛然而止,他费力地张口,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请回去吧,殿下,”付青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他单膝跪下拱手,“末将在此守卫,这是陛下的旨意。”
萧湛浑身被大雨淋透了,水珠顺着他的脸颊下巴流下来,又滴到地上。他手指紧紧地抓着门,面上的表情却一片茫然,像突然变成了一个木偶,以至于付青轻轻把他推回门里,他都毫无反应。
萧湛一动不动地靠着门扇坐在地上。直到开门的声音响起来,他本能地想挪个地方,双腿却没了知觉。
接着另一扇门打开了,萧辰走了进来。
“哥哥……”萧湛仰头,嗫嚅道。
萧辰蹲下来,解开自己的披风给萧湛披上,仔细地系好了系带,握着他的手微笑:“天亮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萧湛这才注意到已经逐渐明亮的天光。被雨水洗过天空透出青碧色,东方绚丽如织锦的云霞泼洒了一大片粉红色,因为即将喷薄而出的日光而发出一种迷幻的光芒。
萧辰把萧湛抱起来,映着霞光的侧脸看起来精致又不真实,他说悄悄话一般对萧湛道:“这次还要做一个游戏,湛儿不许说话。不然……我会让你哭都哭不出来的。”
萧湛靠在萧辰的怀里,固执地望着那一片明亮的天空,眼睛被刺得发疼。
朝堂,群臣持笏肃立,内监拖长了声音:“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慢!”殿外传来女声,紧接着长宁走进了殿中,她双手交叠在身前,华丽又繁复的裙袂拖在身后,看上去高贵雍容,仿佛已经凝固了的眼神无视了群臣的窃窃私语。
“皇姐,”萧辰手肘撑在龙椅上,支着下颔,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何事值得违背祖训,亲上朝堂呢?”
长宁没有笑,她眼神此时才有了活气,凛冽如寒风,直视着萧辰:“我大陈六十年江山,在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之际,为人所窃,鱼目混珠,蛟蛇充龙――直至如今。萧长宁,为此而来!誓要亲手夺回山河,以慰先祖列宗!”
她的声音在大殿里发出轻微的回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萧湛在龙椅屏风后打了个寒噤,他真的感到冷一样,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听皇姐说的,朕差点以为图兰又来挑衅了,”萧辰站起来,仍笑着。
长宁没立即说话,她衣袖下的手深深地掐着手心,微微皱了眉,吸了一口气道:“先帝的淑妃,曾生下一女,之后却离奇失踪,抱出来一个男孩,取名为……辰,”她提高声音,压住群臣越来越大的杂语,“正是此时金殿之上,唤我皇姐之人。萧辰并非淑妃所生,却被瞒天过海,冒充皇室血脉……”
“传证人!”长宁厉色道。
朝堂一下子安静下来,萧辰始终面带微笑,甚至有几分好奇地看着应声出现的一个脚步蹒跚的老婆婆。
“老婆子所说句句为实……”那是萧湛曾经在禁宫时见过的老人,她眼神浑浊声音颤颤巍巍,却字句清晰,“那一晚风雨交加,淑妃娘娘明明生的是个女娃,怎么突然就能抱出来一个男孩呢……”
“还有呢,”萧辰耐心听她说完,又失笑,“皇姐急着想断我的罪名,这可当不了铁证。”
“验明胎记即可,如何不是铁证!”长宁面色已经有些难看,怒声道。
“一朝天子,威严扫地地随意叫人验胎记……皇姐,玩笑就到此为止吧,朕可以不追究,”萧辰收起笑,瞥了长宁一眼。
“萧辰,你敢说,你是淑妃的亲生儿子吗?”长宁过于大声而破了音。她没来由地焦躁起来,甚至有些后悔,前一晚上放过了萧湛。她居然什么都没有做,她本来可以多一份筹码的……萧湛不肯作证又如何,杀了萧湛,伪造证词也不难。
不等萧辰说话,长宁举起了一块令牌。
那是羽林军的调令,调令一出,八千羽林军莫不从命。
静谧无声。
“皇城内,大陈将士为守护江山而战!”坚硬的令牌硌得掌心发疼,长宁忽然从这份疼痛里感知到了莫名的踏实与胜算,她嘴角略微地弯了弯,“萧辰,你若不心虚,又为何不敢自证清白?”
萧辰终于变了脸色。
屏风后萧湛猛然起身,可没等他冲出一步,便被御前侍卫钳制住了手臂,腰刀压在肩背上,沉重到快要让他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