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母亲

第二天，周吉还是同往常一样的时间醒来，虽然他不清楚自己昨晚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了，他只觉得眼皮沉重，而枕头也湿了大半，昨晚他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哭着睡着了。周吉起来，去到卫生间洗手池镜子前查看自己的眼睛，他不能让人看出来他哭过，他不能让龙雄杰和王迎雪看出他的脆弱。周吉开了热水，拧了热毛巾敷住眼睛，觉得还是不行，又用冷水浇到眼睛上，再用热毛巾敷，冷热交替地弄着，直到听到敲门声，他才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不仔细看应该看不出来哭过的痕迹。他暗暗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要哭了。哭给谁看呢？哭只能证明自己无助又可怜，让自己丢脸罢了。

周吉昨晚锁了门，他把门打开，花叔端着一个食盘站在门口，“吉少爷早。”花叔道。

“花叔，”周吉道，“不要叫我少爷，我不是你们的少爷。”他假装没看见花叔一脸为难的表情，把花叔让了进来。

他昨晚回家脱了西装，换了一身休闲装，他走回床边，脱下了睡衣，预备把昨天穿来的衣服换上。

花叔放下托盘，走过来道，“太太准备了新衣服，我给您拿一套过来？”周吉生硬地答，“不用。”花叔不再做声，又要伺候他穿衣，周吉拒绝道，“花叔您不用在这里忙了，我自己会穿衣服。”

花叔便站在一边候着，周吉有些无奈，便道，“花叔您不必这么小心，今天我捐了肝，就不会再和龙家有交集了，以后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花叔有些吃惊，道，“太太说等动完手术还要接您回家来休养。”

“我不会再回来。”周吉说得有些咬牙切齿，他走到托盘前去吃东西，花叔又跟过来，小心打量着周吉的脸色，他觉得这年轻人今天有些怪怪的，好像身体里藏着一团火马上就要烧出来，可是周身又裹着一层冰，把那团火死死压住了，让人看着心里发寒。

周吉道，“花叔您去看看龙先生准备好了没有，什么时候出发过来通知我一声。”

“好。”花叔不敢多话，答应着出去了。

周吉吃完早餐，环视了一遍这间屋子，确实是一间舒适的屋子，但不是属于他的，他看到床上他的接收器，也懒得再收起来，这东西已经很好地完成了使命，他再也不需要了。他今后的生活，不需要再有算计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大海，龙小飞的房间也能看到大海，但他每天忙进忙出，根本没有闲情去看外面的风景，现在他有了这一点空余的时间，可以好好欣赏一下了。如果他是在这里长大……周吉马上收住思绪，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花叔敲了敲门，走了进来，通报说老爷太太都准备好了，等着他下去。周吉深吸一口气，转身出了房间。

龙家人全都在楼下等着，他们要一起去医院，见周吉出来了，龙小飞扶着奶奶坐进了一辆车，龙雄杰显然是要和王迎雪坐一辆车，王迎雪招呼周吉和他们坐同一辆车。周吉没有推辞，他不想再开王迎雪送过来的奥迪，昨晚他开回来了，正好还给龙家，他不需要他们的馈赠。

周吉坐进副驾，就开始闭目养神，王迎雪关切地问，“昨晚没睡好吗？”周吉只淡淡回了一句“还好”就不再说话，王迎雪和丈夫对望了一眼，这孩子今天周身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不知是怎么了，昨天他也是对他们客客气气的，但没有这么排斥。他们也只好闭上嘴，一路沉默着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又是一阵忙乱，吴主任已经做好了手术的准备，在周吉就要和龙雄杰一起被推进手术室时，周利和小康才带着周母赶到了，周利喘着气道，路上堵车，车又栽了，换了两次车才赶过来，总算赶到了。

周吉看到周母，突然有一阵委屈涌上来，他叫了一声“妈”，周母忙上前握住了儿子的手，道，“小吉，你要是不想捐了，我们就不做，我们这就离开，钱我们都退回去，房子也还给人家。”她的声音虽小但语气坚定。

周吉看着周母，笑了笑，心想就当是哪咤削骨还父吧，他捐了肝，也算是和龙雄杰彻底了断。他的手却下意识地把母亲的手又握紧了几分。

“发生了什么事情？”周母轻声问道，周吉平时很少有这么依恋她的时候。

周吉摇头，眼圈却不自禁地红了。周母又靠近了一步，用瘦弱的身体把儿子圈进怀里，道，“小吉你记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妈在，我和你爸，还有小利，还有小康，我们都在这里，和你在一起。我们也许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是我们一定和你站在一处，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扛着。”

周吉在周母胸前把自己已经夺眶而出的眼泪偷偷擦了，努力平复着情绪，他说过再也不哭了，他要说话算话。周吉抬起头，冲周母笑笑，道，“妈，我没事。”他松开了周母的怀抱，一转头，看见宋雯也赶来了。

宋雯的脸红扑扑的，显然是一路狂奔着来的。“我才听师父说起。”宋雯道，她走上前去，给了周吉一个拥抱，周吉回抱住宋雯没有松开，他在心里想，如果宋雯没有离开他，他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难过了，他一定要挺过去。

众人都在旁边看着，龙雄杰心道自己没有猜错，他们果然是一对。王迎雪很欣慰，原来雯雯喜欢的是周吉。龙小飞很黯然，他们两个到底还是不同的。周利却觉得欢欣鼓舞，哥和雯姐姐也许还有戏。龙老太太却想着，雯雯这么好的姑娘，小飞没可能了，能和周吉在一起也不错。

宋雯放开了周吉，道，“保重，等你做完手术出来。”

周吉道，“不用等，手术时间很长，你去忙你的。”

“我想要等你。”宋雯道，“你不用管我，快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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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过来把周吉和龙雄杰推进了手术室。众人在手术室外各自找位置坐了，王迎雪走到周母跟前坐下，道，“周吉是个好孩子，你养了一个好儿子。”

周母叹息着，“周吉是个好孩子，可惜投错了胎，跟着我们受累了。”她抹了把流出来的眼泪，又道，“这么聪明这么漂亮的孩子，跟着我们，受了太多委屈，吃了太多苦头，我们没让他过上一天好日子。”

王迎雪听着，眼泪也要流出来，她掏出丝帕按了按眼角，道，“我们今后好好补偿他。”

“怎么补偿？”周母道，“他就是栽在你们龙家手里，18岁生日那天，去你们龙家什么生日宴当差，出门了就没能回来，那天我们买了生日蛋糕等他，我们等了三年。等他回来，大学上不了了，工作也找不到，女朋友也没了，这还不够，你们现在又要割了他的肝。”她越说越气愤，音调大了起来，“小吉就算是上辈子欠了你们龙家的，这辈子他也还够了。今后你们离他远远的就好，我们不要你们什么补偿。”

王迎雪愣在那里，周母的话字字戳心，她无法反驳，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越流越多，冲花了她精致的妆容。龙小飞紧张地蹲在妈妈跟前，手足无措，他从来没见过妈妈如此失态过，长到这么大，他见到的妈妈永远都是镇定得体的，他完全难以想象，妈妈竟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得这么伤心。

龙老太太看着痛哭的儿媳妇，轻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