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20徘徊于时间长河

钟之意莫名在网上消失三天，再出现时说父亲的病恶化了，开始向脑转移。呕吐、疼痛，被折磨得消瘦许多。

钟父的认命又表现出来，他不想入院、将最后的日子交给陌生的白墙。

支持亲人放弃治疗需要多大勇气？钟之意只是想那是父亲最后的愿望，想省钱是真，留恋家里也是真，他应该接受。

父亲的状态还好时，钟之意会带着他到公园去，听他们那一年代的人爱听的小曲。歌者与观众的快乐飘向父亲，也许暂时让他忘记疼痛，并没有人知道他身患重病。

回去的路上父亲困了，昔日的男孩长成男人，轻松背起骨瘦如柴的他，一路上视线有些模糊。

父亲的疼痛在加重，说胡话的频率增加。钟之意请了半个月的假，决定在父亲最后清醒的时刻再带他出去玩一次。

操劳一辈子的老两口，在草地上坐下，至始至终手拉着手，握紧了手中的爱情与亲情。

父亲的病情急剧恶化，钟之意只能学校、家、医院三边跑。

看父亲痛苦却无能为力的心情，大片眼泪堵在心口的窒息感，像整天都在跑马拉松。

钟之意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大男人，整天躲起来抹眼泪是件丢人的事。

父亲说他没有更多期待和愿望，也觉得他的人生还有遗憾。

死是人生终点，面对亲人离世要怎样做到坦然？钟之意大概一辈子都做不到。

卢玲来看钟父，他在半清醒状态下念叨着“亲家酒”。卢玲和钟之意做了个仓促的决定，把她父母带来了。两家人在非正式情况下见面，钟母表现出很大的歉意。

已经分辨不出钟父能不能意识到来的是谁。却见他吃力地抬手，抓住儿子的手往一边送，来回几下，钟之意懂了。

钟之意招呼卢玲坐在他身边，用被握住的手拉住卢玲，再将父亲的两手放在他们手上，像完成一种仪式。

钟之意好像听见司仪喊“礼成”的声音。父亲的脸上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两天后，他走了。从葬礼回来，钟之意在楼下落寞地抱住卢玲很久，是转移到她身上的挽留，也是只有对她表现的脆弱。

钟之意喃喃地说：“你别嫌我丢人啊。”

卢玲的手从他的后背移向头顶，摸摸他的头发，“我从不会觉得伤心的人哭丢人。”

“我没哭啊，我已经哭太多次了。”

“难过时找我，和我说，不要闷在心里。”

“嗯。”钟之意放开卢玲，让她回去时注意安全。他上楼，将怀抱的力量传递给母亲。

母亲也瘦了许多。

钟之意回想起卢玲对他说的，“奶奶离开给她造成了长久的伤害。”也许重要的人活到五百岁，都觉得陪伴的时间不够。

没有办法不贪婪.

钟之意对卢玲说：“我不能陪你浪迹天涯了，我没办法将母亲一个人扔在家。”

“我懂，你不需要说这些。”卢玲说给他们送点炖肉过去，让他们好好补补。

“嗯，好。”钟之意停顿后说：“如果.将来我也得了肺癌，你一定不要太难过。”

卢玲花很久思考措辞，“.你不要担心这些，未来还早呢，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可能根本和癌症不沾边，最多变成个胖子哈哈哈.再说，没准那时候癌症都成慢性病了。”

“那你可别中途跑了。”

“看你表现。”

“.”

钟之意被学长推荐，随他进入对口单位实习。

学长依旧是跆拳道社长，平日工作由代理社长负责，他只在一些重要活动出席、讲话，动员学弟学妹扩展家族。

钟之意欠了他人情，请他吃饭他也不去，笑眯眯把他带到社团招新位置前，将传单交到他手上。

他成了历年负责招新的人。他就知道学长笑眯眯没有好事。

似曾相识的场景，预示他大学毕业也逃不出被他使唤的命运。钟之意想，反正也逃不开，干脆在社团活动时假模假式地练几招，又在他人压腿的嚎叫声中临阵脱逃，被学长嘲笑很久。

钟之意想强身健体，因自家有两位死于肺癌的长辈，不得不关注自己的身体状况。在死亡面前被迫加强的自律意识，既是贪恋年华，也是想多陪珍视之人一些年。

他在城郊的员工宿舍里感受着父亲离世后的孤单，和忙于浇灌祖国花朵的卢玲见面次数减少。他们每天打电话，互相调侃抬杠、回忆从前就能聊上一个小时。他还会每天给母亲打电话，听她唠叨家长里短，不再嫌弃她的叮嘱。

卢玲说他比以前脆弱了。

“我变成了没爸的孩子。”钟之意咽了很久眼泪，才对屏幕完整打出这句话。

“我不该提，抱歉。”

“没事，我总要接受家里少一个人的事实，接受残缺。”

“老钟”卢玲词穷了。

钟之意迅速转移话题，尽量不让他们的聊天被哀伤笼罩。

卢玲在下次见面时主动拥抱钟之意，保持心贴心的姿势很久，让他对家庭与对父亲的惋惜得以排解，让他有所依靠。

钟之意觉得她反常，问怎么了。

卢玲只是心疼他，不回答也不撒手。等她放开时，钟之意却不撒手了。

他们回钟之意家吃饭，钟之意强烈推荐让卢玲露一手，他在一边打下手，母亲在客厅边看电视边嗑瓜子。

少了钟父后多了卢玲，钟母把她当成自己的小棉袄，恨不得夏天也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