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20章乎尔赤
第20章第20章乎尔赤
“哥哥?!”
阿舍低声惊呼,伸手向火堆中,江宜在一旁连忙拦下。乎尔赤的魂魄于烈火中显现。三魂归于天轮,七魄归于地毂,清天之下有如一双无形巨手,接引着可汗的灵魂重归天地。
草原铺天盖地的黑海为这场仪式所荡清,在天地伟力下进入新的轮回。
初生的红日则将旷野洗礼为崭新面貌。纵使凡人无法看见江宜眼中的场景,亦为长夜结束、白昼来临的光明所震动。
飙风骤起,将篝火揉成一团乱麻。
族人见此异变,交头接耳,呼道:“脱司!”
那阵强风冲向阿舍,夺走他手中裹尸布,白布在风中鼓起,状如张开肉鳍的巨蛇,呼啦啦骇退众人,扑向远天。
“哎呀!我的布!”待江宜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但见一人猛地跃出,追着白布跑去。
江宜喊道:“残剑兄!”
残剑脚不沾地,施展轻功草上飞,快得只剩残影,猝然一跃,抓住那白布一角,继而脚下踏空落入曳咥河中。
“残剑兄!!”江宜挤过人群,沿河边奔跑,裹尸布漂浮在水面上,被冲向下游。
水中伸出一手,抓住裹尸布。残剑浑身湿透,浮出水面,湿淋淋地爬上岸。
“草原的风真是妖啊。”残剑说,以裹尸布随意擦了把脸,越擦越湿,睫毛黏成几绺,眼瞳洗练般黝黑。
江宜看着他哭笑不得。
乎尔赤的骨灰收敛在纳骨器中,埋葬于可汗陵墓,墓前不立杀生石。
伊师鸷说:“看上去有些寒碜。”
阿舍道:“也很清静,日后我的墓前也不需那些石头。”
伊师鸷闷闷道:“大王武功盖世,身后一定功勋林立。”
一行四人行走在陵园山梁上,残剑说:“伊师鸷,乎尔赤去世那天夜里,你就在账外,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么?”
伊师鸷答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他喝了酒,睡下,第二天就再也没起来。我一度怀疑是醉死,那夜牙帐的酒我都检查过,又是四人同饮,怎么也不可能只有他出事。那人身体一向不好,喝多了夜里盗汗,急寒病卒也并非不可能。只有大王不相信。大王是个很固执的人,只相信自己,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江宜听着,倒觉得伊师鸷这话说得颇有几分敬佩与尊崇。
“目下看来,”伊师鸷说,“右贤王与可敦的确有嫌疑,不过大王若拿不出证据,还是揭过不再提起为好。”
阿舍并不回答。
江宜道:“别的事情暂且不提,大王,你答应我的可要做到。”
阿舍心事重重,应声道:“是的。待那块布晾干后,我就派人送二位安全回到沙州。只是不知神曜陛下的遗物,怎会失落在戈壁中?”
江宜道:“大王有所不知,李桓岭的故乡正是沙州,他母亲在沙州一富户家中生下他,那时其人声名不显,兴许襁褓就留在了沙州。”
乎尔赤的陵墓与烟尘融为一体。站在山梁上瞭望,江宜说:“其中还有个故事,不知大王听过没有。”
八百年前,沙州没有城镇,乃是依托黄沙厚土中一间小小官驿,聚集了百十来户人家,普遍比较贫困。
李桓岭生来只有母亲,没有父亲。因此李氏王朝的正史中说他是感天地而生。
不过,那应当只是因为他的父亲不幸在儿子出生之前就死掉了。
李桓岭出生之后,他的母亲就不再做苦工,被富户提拔去做奶妈,因那家人也有了个小少爷。
此富户乃是沙州的土皇帝,一半的穷人都要给这家人做工。他家老爷是官驿的驿长,管五百来号人口的生活物资,其结果就是,造就了五百个喝西北风的穷人。
李母做小少爷的奶妈时,驿长警告她管好自己的手脚。
其实不必有此担心,李母是个老实人,从不偷少爷的糕果点心给自己儿子吃。年幼的李桓岭不仅时常挨饿,还要在挨饿的时候看着别人吃,因此长得十分瘦小,犹如竹签上扎了个脑袋。
有一天少爷拿了块马奶糕,给李桓岭。
李桓岭接过一口就吞了。
李母诚惶诚恐,让儿子向少爷道谢。
李桓岭道:“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为什么道谢?”
众人听江宜讲故事,到得此处,伊师鸷说:“既然是主人的赏赐,为下者不仅不心怀感恩,反而还强词夺理,实是不该。”
江宜道:“这当然是因为,李桓岭从不觉得自己是下人,再者,他如何是强词夺理?八百年前沙州贫瘠之地,若不是家人侵吞私财,少爷又怎么吃得上精致糕点?”
伊师鸷流露出不赞同的神情,阿舍却笑道:“你是三流之人,就不要妄议神曜陛下的是非了。”
“没关系,都可以议,”江宜道,“故事本就是讲给人议论的——且说那少爷听了此话,不仅不发怒,反而说……”
少爷反而说:‘你与我喝一样的母乳长大,你就是我兄弟。弟弟给哥哥的东西,当然不分你我。’
少爷说到做到,把李桓岭认作兄长,与他同吃同住,同进同出。
李桓岭因而认了字,读了书,习了武,长了身体。
待到朝廷要征壮丁,李桓岭已经比少爷更高,手臂更强壮,身手更敏捷。
‘你既把我当做兄弟,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李桓岭说道,‘我不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发生在弟弟身上。我是你的兄长,我可以代替你去。’
阿舍神色怔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