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43章琅祖
第43章第43章琅祖
一张少年的面孔出现在缝隙中央,匕首映射着颤抖的光线。
他看见麻袋里的人睁着眼睛,两人怔怔对望。
蓦地那少年反应过来,骇得大喊一声,栽倒。好像受到迫害的是他而非江宜。
江宜挣扎着坐起来,环顾四周,一时也无法判断自己身处何地。话说当时他正在房中交代与歹徒有关的线索,虽是心知肚明,遭到追杀必是因半君听见的那句口号,却是瞒下了这一节没有提及,只说见到了一位同伙少年。
那官兵执笔唰唰记录他交代的内容,听到此节忽然发难,以炭笔向他两眼之间戳刺。
江宜下意识闭眼,紧接着便是黑暗降临,被人套上麻袋,脑后猛敲一记。
动手那人想必是并未考虑过麻袋打开后里面是活人还是死人,此时江宜再摸自己的后脑勺,那地方已经瘪下去一块,随着时间过去总算还能复原。换作其他任何人,遭了这一击只怕都再也爬不起来了。
无怪乎那少年看江宜像看鬼似的。
江宜道:“劳驾。”
少年猛蹬两腿,连连后退,一只手挡在脸前。
江宜:“……”这时他突然认出来,此人不就是雨夜里提红灯笼走出厅堂的那个少年?青天白日下,少年身上诡谲的气质褪去,原来只是个普通人,略长的头发盖住眉眼,布衣左衽,露出指缝的眼光像受惊的小雀。
“你别动!”少年终于克服了恐惧,重新以匕首对准江宜,“不许动!”
江宜两手摊开。
少年手持凶器埋头冲上前:“啊啊啊——!!!”
江宜毫不躲闪。
只是这种淡定不能理解为勇气,而是出于对死亡的无知。别说他知道小小一把匕首并不能奈何自己,就算死亡果真近在眼前,他也只会举手欢迎,当作修行的另一项圆满。
刀尖停在胸前一寸。
少年啊啊啊大叫着斗牛一样冲上来要杀人,最后一刻却站住了,手抖得拿不稳匕首,精铁反映的光线像它最初划开麻袋时一样凌乱。
地面上绽开浑圆的水渍,那是从少年下巴处滚落的泪珠。
江宜无奈道:“我还没有死,你不必这样难过罢?”
不说这话还好,少年一听江宜“竟”还没死,哭得更为凶猛,俨然一副不知该如何对上峰交代的模样。
江宜心想,这回遇到比狄飞白还难应付的小子了。
他见那少年哭得专心,短时间里顾不上自己,便迤迤然将那绑人的麻袋踹去一边,四下里转悠一圈,打算看看此地距离菁口驿有多远。
歹徒那一棍子下去能杀死人,却不能把江宜打晕。他被人七手八脚拖出房间时其实是清醒的,只是还没反应过来,未及求救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歹徒或是去而复返,或是就藏身在菁口驿中,躲过了官兵的搜寻。甚至谢白干派来闻讯的官兵,就是歹徒之一假扮,却不知为何单单掳走自己。江宜确定,以狄飞白的身手,若有人敢打他的主意,只能是鸡蛋碰石头。半君却也不在,兴许是逃过一劫。
且兰府号称有十万大山,横看成岭侧成峰,山山各不同,江流如骏马奔腾,虹桥飞架云间,岚气绕梁不绝,举目四望尽是山岚流水,更不知何处是人间。
江宜唯有叹气。他印象里并没有被运送得太远,却已经找不到路了。
那少年哭完了,大喊道:“你不能走!”
江宜道:“谢天谢地,你终于冷静了。不知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在下叫江宜,宜江宜山宜幽溪,倒是应景。可惜好景不能常住,若没有别的吩咐,还得劳驾小兄弟指个路,送我回驿馆。”
少年道:“你不能回去!我杀不了你,却也不能放你走!”
“为什么?”江宜问,“你的同伴会怪罪于你?”
“你回去,他们就会杀了你。”少年脸上挂着泪痕,风吹开他的额发,一双眼睛如碧湖春涧,明亮澄澈。江宜为这样的目光一怔。
“我不会杀人,但他们杀过很多人。”少年说。
且兰府境连边隩,地接戎藩,都督府城规模阔达,外接低矮的羊马城,城墙内外设有马面、敌台、角楼与瓮城,借助天然河道环绕而成护城河。绞盘吊架千石重的板桥于护城河上,谢白干一行人骑马过河,单足枭敛翅掠过头顶,于河面投下瞬没的阴影。
谢总管于府中设宴接待来客,数人抵达府上,只有仆婢接待,不见大人。谢白干询问之下,道是大人观天象,日暮将有落雷,此时正在后院准备法事,听雷占卜。
这一项事宜似乎成了且兰府的传统特色,谢总管到任不满一年,也已被熏陶感化,加入了听占的行列。
谢白干不置可否,狄飞白冷哼一声。半君则兴味盎然地问:“这是什么法事?能参观一二么?”
侍婢便领一行人前去做法事的后院。
半君边走边对江宜说:“有道是得道者,能从万事万物中解读天命真理。你信是不信?”
江宜也学着狄飞白的语气哼哼:“谁知道。”
都督府内外百十间房子,厅堂乃有五间七架,用以兽吻、梁栋、斗拱、檐桷,漆绘彩雕点缀得幽雅不俗。附近又依山傍水,山气日夕佳。
庭院中树木蓁荣,冠盖参天。
树下一人衣冠博带,背对连廊。
谢白干轻声对三人介绍道:“这位就是谢大人。”
谢大人手持香箸,面对古树拜了三拜,让开些许。众人乃看见那棵古木的树心已然空朽了,内里镶嵌神龛,其中供奉一尊黄金神像。
“那是嘉荣树,”谢白干说,“传说中的雷击木。谢大人从朗州洞庭湖一带托人运过来的。这棵树一百年前就被雷霆烧毁了,然而五十年后又焕发新芽,置之死地而后生。道家说死而复生之物天然有灵。谢大人在树中供奉灵晔将军像,黄金为神身,雷木为神座。”
半君适时对此表示了惊叹,狄飞白虽仍不大有兴趣,却因江宜的缘故,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倒是江宜忽然问:“黄金做的神像?放在露天处,不怕被偷?”
谢白干看了江宜一眼:“以前的确失窃过,没多久便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