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谢励
第194章谢励
是真的……
信上的图章,分明就是梦中郢王所出示的传世玉璧的拓印。
李氏承天运而降生,持传世玉璧者就是天子。只是四十年前传世玉璧于宫墙内失去踪迹,因有传言道文宗得位不正,甚至有夜半斧声烛影之说。
“都督,”来使的声音令郭恒回过神来,“洛州有王者之师,洛州军旗是神曜皇帝昔年亲笔所书。洛州军应当追随李氏正统。如今四海动荡不安,天降异象,难道不是紫薇离宫所致?手握千军万马,便该履行职责,匡扶正义。该怎么做,想必都督心中有数?”
郭恒将那图纸放在灯下,看了又看,方道:“这的确是日月之璜……先父在时,曾携我入宫,在先帝座前见过真品。”
来使道:“洛州军历代守护皇室,前代总督便为孝宗皇帝鞠躬尽瘁肝脑涂地。郭家人只追随自己心中认定的君主,纵使明珠蒙尘,也不会背弃,是不是?”
良久沉默。
“王爷需要郭某做什么……”
“王爷许都督以三公之位,请都督出兵河中,共襄大业。无论事成与否,都督为匡扶社稷,所作所为皆出于义理,千秋万载,自有公论。”
来使见郭恒终于收下信纸,乃松了口气。
郭恒似乎已有了决断:“贵使如何称呼?”
“鄙姓郑。”
“郑使君,岳州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先到客舍接风洗尘,稍作歇息罢。”
郭恒出得门外,唤来两名侍从,吩咐下去清扫客舍、准备膳食。来使一时觉得不妥,他本是为避人耳目而悄悄潜入都督府邸,此时时局未定,尚不能走漏风声。郭恒却只说这两人都是他亲信的家臣,口风很紧,不必担心,定要来使先去洗漱休息一番。
“承蒙都督厚谊,小人就却之不恭了。”
“快请,快请。”
郭恒目送来使离开,又从怀中掏出信纸,忽地返回屋里,提起琉璃灯罩,将信纸放在火苗上烧了。
朱红图纹化作灰烬,埋入架上花盆。
郭恒匆匆打开衣橱,换下身上的衣物。他方从军营回府,身上穿的武弁服风尘仆仆,专程回屋换了套冬衣常服,又返回前院偏厅去。
厅上的贵客等候已久,席上饮食皆未开动,下人为他侍酒,他亦不赏脸,终于看见郭恒自渡廊下快步流星走来,才开口道:“郭大人,换身衣服怎得这么费劲?”
“有劳久候了,谢中书。”郭恒入席落座,举杯赔罪说道。
堂上贵客正是中书令谢励。
月余以前,他还在漠北陪皇帝吃风沙,此时却出现在了洛州都督府的席面上。其神色中隐隐见得疲惫之色,或许是星夜兼程赶路所至。
“今我亲自来见你,郭季德,你可不要想着敷衍过去。来,喝了这杯酒!”谢励举杯,邀郭恒共饮。他与郭恒少时乃有同窗之谊,宦海沉浮数十年,见面虽少了,彼此却还有些说得上话的旧情。
郭恒幼时习武,少年时期则被家人送往名都明堂学文。他的身形魁梧,充满力量感,举止之间却有着文人的习气,惯于瞻前顾后、三思而后行。
郭恒忙又为自己迟来而告罪,与谢励饮尽杯中酒。听得谢励说道:“你我有多少年没见面一叙了?一转眼,都已过半百。你又在军中操练,近日身体可好?”
“卯时起,亥时息,饮食皆无碍。”
谢励笑叹道:“那是你习武之人,身强体健。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就比不得了,上了年岁,常觉乏力。你知道名都的官员之间流行什么?一种托腰的皮鞓。没有这东西,朝会站下来难免腰酸背痛。”
郭恒也笑起来:“听说,赵国公也罢朝在家休养身体,有一阵子不见了?”
谢励饮酒不语。
侍酒的下人得郭恒示意,躬身告退。一座山水洒金围屏将二人交谈之所与外隔绝,檐外雨声密集,谢励道:“赵国公是两朝老臣,与令尊亦曾为文宗朝的同僚。这样劳苦功高的老臣,说倒下也就倒下了。要保重啊,季德。”
自郭恒曾祖入仕以来,郭家四代为官,在朝中资格很老。谢励这一番话里有话,要郭恒保重,不如说是要他自重。养望不易,莫立危墙之下。
郭恒若无其事,与谢励一番唏嘘。
谢励接着道:“今日之事,本应是赵国公来见你。既然抱恙在身,一些事务也就由吾等同侪代劳了。陛下有一道口谕要给你。”
郭恒手上一抖,险些倾翻酒杯。
谢励道:“居帝位者以道御天下,诸侯王不足以言之。人臣受地食邑,洛州非私之地,既得其位,但行其政。”
谢励早已准备好,举出一物于明灯前,凝辉于画屏之上,锦绣河山图中赫然是“星辰垂耀”四字。谢励手中所持,竟是另外半块星辰之璜。四十年前郭恒曾经亲眼所见的传世玉璧,在今夜以另一种形式合璧现世了。
郭恒沉默不语。
谢励沉声道:“星辰为垂耀,日月为重光。此物便是传世玉璧,见玉璧如见天子,郭恒还不听宣。”
郭恒缓缓起身,至案前单膝跪地,冬衣沉重地压在肩上令人喘不过气。
“郭恒领命。”
雨声骤然转疾,倏忽间开始雷鸣电闪。谢励收起玉璜,双手扶起郭恒,二人步出厅堂,只见檐外天色赤红,一轮血月高悬于天际,无云而有雨,电光乱舞,雷声如鼙鼓,天地的轰鸣中似乎有千军万马奔腾为战。
最近总有这样的异象,郭恒隐隐觉得不安。谢励此行,像是为敲山震虎,言语中有警告之意。可他与岳州的联络一向隐秘,连自己都不知是真是假,名都究竟是怎么起了疑心?
谢励观天色,对郭恒有感而发说道:“天降异象以警世人,必是有人行亡道之事啊。”
“亡道之人天下共诛之,这是当年夫子的教诲。”
“呵呵,不错,当年在明堂求学时,夫子说,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一夜之间,陨霜覆盖大地。
鸣泉山顶的小小园光池中,人间灰霭霭一片。雨师令它的眼睛从天南看到天北,看遍洪水猛兽。在天灾与人祸里丧生的尸骨堆垒成山,覆霜之下涌动的,是漆黑的丝网。从尸山骨海中渗出的污秽愈来愈多,渐渐地相互勾连,笼罩山下大地。
“这时节,”漭滉悠然说道,“有些像天书台被毁的时候。秽气冲天而起,清静的世外天,迎来了一个漫长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