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灵晔
第166章灵晔
依则一步跨出石台,身影融于云雾中,顿时不见。狄飞白骇然,以为她跳崖去了,风吹雾散,却见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入峡谷深处。
这条道路极其隐蔽,又崎岖难行,依则却如履平地似乎已走过无数次。
狄飞白几步跟上去,追问:“不是你杀的,难道是谢书玉自导自演?”
依则不回答,专注找路,于树下刨到一只竹笼,笼子里逮着只灰兔子。依则弯刀旋掉一半兔脖子,将嘴凑上去喝血,看得狄飞白瞠目结舌。末了,她拇指擦掉唇边血迹,看狄飞白一眼,将兔子递给他。
狄飞白眼神中流露嫌弃。
依则哼哼一声,不多管他,几下将皮剥了,串起来烧烤。看她熟练的程度,不免想到这数月以来在山谷中,她就是如此过活的。
“你倒是藏得好,难道不知你的族人都被圈禁起来了?”
依则冷笑:“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她一说,狄飞白才注意到,依则用来串烤兔子的,是一截惨白的臂骨。
“到处都是这种东西,”依则说,“这里是个乱葬岗。”
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峡谷的水雾与山洞中所见竟为一体,雾中隐见鬼影幢幢,半空中一团低矮的雷云,不时降下明亮电光。一道闪电就落在狄飞白脚边,麻痹的感觉袭向全身,他低头看见土地里曝露出的骸骨。
依则见惯不怪了:“这里有雷电守护,是无法涉足之地。再往深处走一步,定会变成一具焦尸。每隔半个时辰,地气会达到鼎盛,那时风雨大作雷电交加,记得藏好,不要丢了性命。”
狄飞白一头雾水,但见依则镇定地烤兔子,撕下一条肉腿递给他。
自昨夜到今晨,他都没有再吃过东西,这会儿闻着毫无矫饰的肉香味儿,饥饿的感觉骤然就苏醒了。
两人分食兔肉,狄飞白顾不上追问依则,吃得个半饱,依则薅了片树叶擦手,重新带上竹笼子,换了个地方设陷阱。狄飞白跟在她身后,待得收拾妥当,依则一看天色道:“时间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
依则看他一眼,狄飞白想起来,她说每隔半个时辰就有一场雷雨。
“回石台上去待着,好戏要开始了。”依则在原始的丛林里找到来路,返回半山腰的高台,二人将将站定,一阵迅猛的疾风刮过,险些把人吹打下去。顷刻间峡谷里阴风呜咽,云雾乱流,地面上风吹草动,狄飞白定睛一看,竟见土地晃动,犹如地震一般,白骨的手臂扒开泥土,尸骸破土而出,霎时间雾中白骨耸立,重重叠叠不可胜数。果如依则所说,这里乃是千军万马的乱葬岗。
狄飞白脸色发白:“这些都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依则说,“这些都是你们祖先造下的杀孽啊,竟都忘了么?那你好好看看,你们当年是怎么从垫江人手里,巧取豪夺来的土地。”
雾中汉甲士兵与披膊猎户持械相斗,依则看得入神,狄飞白只觉是群魔乱舞,这情形与山洞中所见一般无二。果然雷霆霹雳,一时俱下,山谷中晦明不定,声音震耳欲聋。江宜想找的东西,就在这山谷中,可这里是禁入之地,他该怎么进去?
那个手袋……狄飞白想起来,他在山洞中就将烟灰焚烬了,难道那其实是要用在这里?
可恶。狄飞白颓丧不已。
这时身后山洞中异响不止,地面震动,一团秽雾冲将出来。狄飞白下意识拔剑,依则淡然道:“都是幻象,不必紧张。毕合泽老爹以前说,阴阳相薄,感而生雷,雷霆是天地的记忆,可以重现往事。”
狄飞白却看见雾中的一张面孔。
这张脸似乎眼熟。那是谁?可是他一时间想不起来。狄飞白拔腿追上去。
依则吓一跳,见狄飞白一头扎进雷墓中,寻死似的。
雾中那个人,身形挺拔,瞪着一双凶狠的眼睛,五官却已具锋利的雏形。他带着一群阴魂冲上去与猎户搏杀,英勇无比,好像个将军。
一个将军?
“……”
狄飞白蓦然想起来这张脸——它曾经长在一尊神像身上——清溪关的将军庙,谢书玉的黄金像。
“喂!”依则追来,猛地拉了狄飞白一把。
天降雷霆落在身前,土地一片焦黑。“你倒是不怕死!”依则骂道。
狄飞白却甩脱她的手,追着谢若朴的幻象而去。依则目瞪口呆,她在山谷中停留了数月,也只敢远观不敢靠近,尽管知道峡谷掩藏着无数秘密,但天威仍令她止步不前。这小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雷鸣电闪,谢若朴的身影于雨中时隐时现。狄飞白紧追不舍,不知不觉到得谷底,环顾四周尽是枯骨磷火,死人堆里伸着一只手,谢若朴俯身,摘花似的探向那只骨爪。忽然他的身影又顿住,缓缓回头,看向狄飞白。
那双存在于数百年前的眼睛里,跨越了虚与实的边界,清晰映现出狄飞白的样子。
依则追上来,正撞上狄飞白后退一步:“坏了……”
“那是什么?”依则亦看见这奇异的一幕。
“这不是幻象,这是……”狄飞白语气有些发虚。
谢若朴拔出手中剑。
这时候的谢若朴还不是灵晔将军,并不具有谊威怒力凌乾坤的威能。按理说,也只是个凡人而已。然而,狄飞白止不住地想起黄金像前那道从天而降的雷霆。
谢若朴身后的骨爪五指绽放,那其中的确是有什么东西存在。狄飞白心中一动,意欲上前看个清楚,方起了念头,谢若朴长剑就横了过来。
狄飞白脚下不动。依则仿佛知道他的退缩,不怀好意道:“你也有害怕的时候,你的剑不是很快吗?”
“你不是不认识我,什么时候看过我用剑?”狄飞白一手握住牙飞。
依则不回答。
“那骨手里的东西,”狄飞白牙缝里挤出声音,“应当就是这座雷墓所守护的。我要拿走它。”
“拿走它又怎样?”
“不知道。也许这里的雷就停了,也许,触怒上天,咱俩都葬身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