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西游八十一案:大唐梵天记》(10)
第八章女儿国的女王
玄奘讲完半晌,众人沉默无言,好半晌,大麻葛才问:“法师,为何提婆达多临终前的话难以理解,似乎有深意?”玄奘想了想:“他要走的路曲折险恶,或许只有佛陀能明白吧!就像您面前的娑婆寐尊者,他如今在走的路,贫僧也看不懂。但我想,他一定有他的执着。”
“你——”娑婆寐吃了一惊,深深凝望了玄奘一眼,却仿佛不愿提及,“好了,无论如何,老和尚已经探究出了莲华夜和那顺的前世之谜,这场赌局该了结了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众人只觉脊背冷飕飕的,似乎有一团不祥的阴风席卷四方。伊嗣侯三世的表情甚是狰狞、羞辱、不甘、绝望、愤怒、迷茫,不一而足,他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佛塔,一言不发。众人谁也不敢再说什么,静静地等着,都知道他只要一言出口,极有可能会爆发一场惨烈的战争。
“不!”大麻葛忽然道,“这莲华夜轮回三十三世,你只不过探究出了她的第一世,也敢说赢了赌约?”
娑婆寐恼了:“源流已经探究清楚,难道你要老和尚将她的每一世都一一打捞出来么?”
“那倒不用。”大麻葛冷笑道,“中间的过程我可以不看,只需你将她最后一世探究出来,我们便认输!”
娑婆寐愣了,望着伊嗣侯三世:“陛下,您也是这个意思么?”
伊嗣侯三世沉默很久,点了点头:“大麻葛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娑婆寐轻轻吐了口气,道:“老和尚倒不是怕难,而是此事太过简单。”他转身望着莲华夜,“那便说说你的最后一世,也就是上一世。你到底是何人?”
莲华夜愣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恐惧,喃喃地问:“当真要我说吗?”
“若是觉得不便,你可以不说。”玄奘温和地说。
娑婆寐恼了:“大乘天,胜败在即,你切莫搅扰,说!”
莲华夜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她的身上冒出一缕缕的白色烟雾。那股烟雾仿佛从她体内散出,透过衣物冒了出来。就仿佛体内充满了湿润的柴草,正在艰难地燃烧。众人都怔住了。
“莲华夜,你没事吧?”那顺想要冲过去,却被娑婆寐一把拉住,他神情凝重,摇了摇头,“你且不要惊慌,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玄奘没有作声,也静静地看着,但更多的注意力却放在周围众人的反应上。只见莲华夜身上的烟雾越来越多,那烟雾似乎充满一种迷乱的气息,稍微吸入一口便头昏脑涨,昏昏欲睡,众人急忙掩住口鼻。
“我这是怎么了?”莲华夜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这时烟雾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密,仿佛一只巨大的白色蚕茧,裹住了她的全身。众人已经看不清蚕茧中的莲华夜。
“那顺,救我——”莲华夜忽然一声惨叫。
那顺大叫一声,甩开娑婆寐冲入烟雾,但瞬息间,众人却看见那顺从烟雾的另一端冲了出来。烟雾中竟然空空如也!
那顺伸出双手,迷茫地看着自己的手,那手上却沾染了几缕烟雾,轻轻一吹,烟雾消散无踪。
“莲华夜?”那顺回过神来,反身冲入烟雾四处乱抓,瞬间把烟雾搅得七零八散,最终烟雾散尽,众人只看见那顺呆愣愣地站在宫室中央,莲华夜,在刹那间消失无踪。
“师兄,师兄!”那顺惶恐地哭着,“莲华夜不见了——”
玄奘也震惊不已,他走过去挥开袅袅的白雾,仔细查看。目光从在座的各人脸上一一看过,震惊,疑惑,呆滞,不一而足。娑婆寐凝望着他,与他默默对视。
玄奘的心慢慢凉了下来,他拉起那顺,温和地道:“放心,只要她还活着,贫僧就一定能帮你把她找回来。”
那顺激动地握着他的双肩:“师兄,哪里能找到她?告诉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去!”
“我们去苏毗女国。”玄奘道。
那顺愣了,连娑婆寐和伊嗣侯三世等人也愣了。
“苏毗女国?”那顺诧异,“莲华夜虽然在那里出生,可是——”
玄奘止住他:“那顺,听我的。咱们走吧!”
“莲华夜——”那顺泪流满面,扑通跪倒在地上,“无论你在哪里,无论是被谁抓走,你都不要害怕,哪怕我穷尽一生,也要重新找到你!”
玄奘和那顺出王城东门而行。一匹白马,一匹骆驼,行走在印度河的波光和树影之中。那顺骑在骆驼上,一步三回头,此时富楼沙城已不可见,树影遮蔽,山脉层叠,偶尔有炊烟升起,飘摇在天际,似乎是一头秀发,在人的相思中袅袅不散。
“走吧,或许回来时,一切已然不同。”玄奘没有回头,策马而行。
“师兄,莲华夜明明是在犍陀罗的王宫内失踪,您为何要去苏毗女国寻找她的出生地?”那顺催动骆驼跟了上去,询问道。
玄奘沉吟片刻:“犍陀罗王宫内,迷雾重重,贫僧不敢去捅破这层纸,只好另辟蹊径。再说了,贫僧认为所谓的手段、过程,甚至失踪地点都无足轻重。真正重要的,是她为何会失踪?如果莲华夜的失踪是人为,此人众目睽睽之下大费周章将她掳走,必定是不想让她说出那句话。”
“哪句话?”那顺问道。
“她的上一世,到底是何人。”玄奘道。
那顺恍然大悟:“所以师兄您才要去苏毗女国,寻找她的家乡?对,她从小在那里长大,身世既然如此奇异,当地人肯定有所了解。”
“是啊!”玄奘点头,“如果知道她上一世是何人,我想,掳走她的人就呼之欲出了。”
此地距离苏毗女国两千里,渡过印度河之后,折向北,进入乌仗那国。乌仗那国内河谷交错,盛产花果,尤其是葡萄,行走过城池与村落,路边葡萄藤密布,更有各种鲜花果树,交织辉映在雪山河流之中。
乌仗那国往北,就是迦湿弥罗国。这是天竺西北境的一个大国,已经深入雪山之中,方圆七千里,群山环绕。国内山岭峻峭,虽有路径,却狭窄盘绕于群山之中;山中气候森寒,虽然是春三月的时节,却飘舞着白雪。玄奘和那顺用毛毡裹着全身,连马匹和骆驼也盖上,整个人伏在驼马的背上,在荒凉的雪山间跋涉。
行了有十余日,才算越过雪山,进入迦湿弥罗国的腹地,气候也温和起来。路上偶尔能遇上商旅。玄奘向他们打听东女国的路径,商旅告诉他们,往东北走六百里,过喀喇昆仑山的山口,就是东女国。
“不过,东女国已经西迁了。”商旅道。
玄奘吃惊:“为何会西迁?”
“法师有所不知,近些年吐蕃国崛起,吐蕃国的松赞干布征服象雄之后,就对东女国发动了进攻。去年,攻灭了东女国的都城,东女国向西迁到了勃律一带。”那商贾道,“法师一路可要躲避兵乱,喀喇昆仑山口以北,就是东女国和吐蕃的战场,时常有乱兵劫掠。”
玄奘谢过,继续北行。
“师兄,东女国已经被击溃,咱们还能找到莲华夜的故乡人吗?”那顺问道。
玄奘沉默片刻,望着茫茫雪山叹了口气:“贫僧十四年前离开大唐,这一路行走一百一十国,求取真经。一路上风霜跋涉倒也罢了,有时也会遇见那诡异离奇之事,虽然与佛法无关,贫僧却从不曾绕道而过,总是要探究源流,弄个清楚明白。那顺,你可知道原因?”
“难道是师兄的好奇心太盛么?”那顺道。
玄奘哑然失笑,道:“若要纸上寻佛法,笔尖蘸干洞庭湖。佛法与真意,从不会记录在纸上,要靠你自己去探寻,去开悟。贫僧的西游,就是这样的一条路,无所谓开始,无所谓终结,也无所谓能否找到,只是用尽一生,去体悟这大千世界展示在我面前的一纤一毫、一花一叶。所以,那顺,既然有了脚下的路,那就不要犹豫,也不要怀疑,只管走下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