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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儿子们》(22)

春暖花开的时节,那白色的樱花和粉红色的桃花就像一团团淡淡的云雾轻轻地飘浮在绿色的原野上。这时,王虎和他的心腹们正在商讨开战大计。他们在等待两件事情的结果:一件是要看南北军阀如何重新开战,因为他们年前的休战并未使战局见分晓,他们之所以在冬季休战是因为在风雪泥泞中不便打仗而已。此外,南北军阀的本性各异,一方是体大气粗、行动迟缓、凶狠残暴,另一方是灵巧精悍、足智多谋、善打埋伏。这种脾性上的甚至可以说是种性和语言上的差异,也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双方无法长久休战下去。第二件事是要看年初派出去打听消息的探子回来如何报告。他们边等待边商讨着向哪个方向以及如何扩张自己的地盘。他们聚在王虎的大房间里议论,每个人坐在自己官衔所规定的座位上,“老鹰”照例有话先说:“我们不能去打北方,我们已经效忠北方了。”

“屠夫”不管“老鹰”说什么总要拙劣地重复一遍,因为他不愿让别人认为他不及“老鹰”聪明,再说他自己确实也想不出什么新花招,所以就附和着“老鹰”的观点大声说道:“是不能打北方,即使占了北方的地盘,那也是长不出好东西的地,那里的猪真他妈的瘦,宰了也没有肉。我见过那种猪,不吹牛,那猪背脊尖尖的就像弯弯的大镰刀,母猪还没下崽就能数出肚里有几个,谁他妈的愿意上那儿去打仗,什么便宜也捞不到。”

王虎慢条斯理地说:“然而也不能往南方打哟,那样的话岂不是打了我自己的乡亲,打了我父母的乡亲?再说打赢了也不能无所顾忌地对自己的乡亲征收税金呀。”

“豁嘴”总要等别人都说过了才开口。这回该轮到他了:“有一个地方,以前算是我的家乡,可现在那里早已无亲无故了。在我们的东南面,一边靠海,整个县沿江延伸到入海处。那个地方到处是耕地,也有些小山,很富裕,是个鱼米之乡。县城是那里唯一的一个大镇,似小镇集市不少,百姓的日子过得挺富足。”

王虎听完后发问:“那个地方是不错,但那么好的地方不可能没人霸占,不知是谁霸占着?”

“豁嘴”说出了那人的姓名。他原来是个强盗头子,一年前刚投奔南方的军阀。听到那个姓名,王虎立即决定去打那个强盗头子。他十分憎恨那些南方人,憎恨南方人煮的烂饭、撒上胡椒粉的猪肉,一个人即使有一口好牙齿,也无法嚼着吃那些烧得烂糊的东西。他至今记得他年轻时那可恨的岁月,于是他大声嚷了起来:“好,就打那个地方,打那个人!既扩大了我的地盘,也算参了战。”

一旦决定这件大事,王虎就马上吩咐侍卫拿酒来,他与心腹们一起喝酒,同时下达命令,让所有的官兵做好行动的准备。等第一批探子回来报告南北方确切的开战时间,他们就立即开赴新战区作战。除了“老鹰”,几个心腹都起身告辞传达命令去了,“老鹰”故意留下,把嘴凑到王虎耳边,呼出的热气直冲王虎的脸,他用又轻又沙哑的声音说:“打完仗后得给大伙几天时间抢一把乐他一乐。当兵的都在底下抱怨你管他们管得太严,没个自由,别的军阀都给下面自由,如果不让他们抢上几天,他们是不愿意去打仗的。”

王虎咬一咬嘴唇边又黑又硬的胡子,这些天他连胡子都没心思刮,尽它长着。他心里极不情愿,却又知道“老鹰”说得有道理,只得答应说:“好吧,跟他们说,打了胜仗后给三天时间,只给三天!”

“老鹰”高高兴兴地走了。王虎坐在原处,心中有点闷闷不乐。他憎恶抢劫,但又无法阻止。对那伙当兵的如不给一点好处,他们中谁也不愿甘冒生命危险去打仗。他虽同意了这件事,却又放心不下,脑子里尽想着老百姓受苦的情景。他自己选定了带兵这一行当,却又硬不起心肠来,他只恨自己太软弱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强迫自己硬起心肠并自我安慰地想,不管怎样,穷人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被抢,总是富人被抢的多,而且富人也承受得了几天的抢劫。他知道自己有软弱的一面,害怕见到别人痛苦,但他又害怕别人了解到他的软弱后会看不起他。

派出的探子陆续返回驻地,一个接一个地向将军报告消息。他们都说,虽然尚未正式开战,但实际上南北军阀都忙于向国外购买武器,到处是扩军备战的气氛,肯定马上就会打起仗来的。王虎不敢耽搁,当天就命令全军人马到城门外集合训话,他手下的人马为数众多,城里已无法容纳大队人马集中。他骑着那匹高大的枣红马,身后紧跟一队侍卫,右边是他的麻脸侄子,这回他可不是骑毛驴,而是骑一匹高头大马,因为王虎已经给了他一个官职。骑在马背上的王虎昂首挺胸,傲气十足。全体官兵肃静地望着他,他那目空一切的神态、两道凶狠倒竖的浓眉以及嘴唇上长长的胡子,使他显得不止四十岁。像他这样威武的将军现在确实少见。他骑在马背上一动不动,有意让大家望了一会儿,然后猛地提高嗓子开始训话:“士兵们、好汉们,六天以后我们就要向东南方进军,去开辟新的地盘,那是个沿江临海的鱼米之乡,我和你们将同享胜利的果实。我们兵分两路,一路由‘老鹰’带领从东进攻,另一路由‘屠夫’带领从西进攻,我亲自带五千精锐部队等在北路。待东西两路夹攻县城时,我带的五千人马从北门切入,形成包围圈猛打,直至消灭最后的抵抗。那里的军阀只不过是个强盗,弟兄们,你们早已向我证明你们是如何英勇地消灭强盗的。”接着他极不情愿地补充说,“如果打了胜仗,在攻占的县城里放你们三天自由,第四天一早就归队,到时我叫人吹号收兵,谁要是不归队我就毙了他。告诉你们,本人不怕死,也不怕杀人。好,命令完毕!”

士兵们一阵欢呼雀跃。解散以后,大家都急着去检查自己的武器弹药,看看究竟还剩多少子弹。那时候时兴用弹药换东西,那些平时迷恋酒色的士兵早已偷偷地用子弹换了酒色。临战时,他们就心急忙慌地查看剩下的子弹是否还够用。

第六天一清早,王虎率领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城。尽管这是一次重大的军事行动,他还是留下了一小半部队守护驻地。他也照例到县太爷府上告辞。那老头儿自从身体变得很虚弱以后就一直卧床不起。王虎告诉他,他留了部队保护他和他的宅院,老头儿声音微弱而彬彬有礼地表示感谢,心里却十分清楚王虎留下部队是防着他的。留守队伍由“豁嘴”率领,这是个苦差事,因为士兵们都不愿意留下来。王虎无奈,只好答应他们,如果干得好,恪尽职守,每人多得一块银洋,而且下次打仗一定轮到他们去,这样才让那些留守的士兵稍感满意。

出发前,王虎派人散布消息说,南面敌军要入侵他们的县城,因此他发兵抵抗。这样他的百姓听了都感到害怕,赶紧设法讨好他,当地商会捐款表示支持。队伍出发那天,城里很多人赶到大军出发地点,等着观看升旗、宰猪、焚香等以求旗开得胜的仪式。

祭旗仪式完毕,王虎开始率大军南下。他这次行动还带了大笔银钱,因为他善于谋略,在正式开战之前将设法用钱买通内线,不战而胜则最好,至少也可买通敌方的一些人为他打开城门。

时值阳春三月,辽阔的田野上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小麦,麦已有一尺多高,正待灌浆抽穗。王虎骑在马上放眼望去,心中扬扬得意,因为这是他管辖的土地,他爱这片土地就像一个君王爱自己的疆土一样。他心里也十分明白,为了维持他那庞大的军队,为了不断充实自己的私囊,就得不断开辟新的地盘向百姓征税。

部队往南走了好久,来到了一片石榴林,其时别的树早已长满了绿叶,但石榴的新叶才从多节的枝杈爆出。他知道他们已走过自己的辖地,已经到别人的地盘了。他东张西望,只见到处是肥沃的土地、肥壮的牲畜、胖胖的孩子,这一派景象不禁令他大喜。但是,当他的大队人马踏上这片土地时,田里的农民皱起了眉头,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女人们顿时闭口,脸色吓得苍白,许多做母亲的慌忙用手捂住了孩子的眼。在走过有些地方时,队伍像往常行军时那样大声唱起战歌,田里的百姓听到了就会大声咒骂,他们不愿看到大队当兵的打破农家田园平静的气氛。村子里的狗狂吠着朝这伙陌生人奔来,但奔到队伍跟前看到是这么一大帮人,就又惶恐地夹着尾巴退缩了。不时还可以看到因受惊而在田里四处乱逃的耕牛,有的牛身上套着犁具,农夫就跟在牛的后面追赶。士兵们见到这种情景便发出阵阵哄笑,而王虎却制止大家起哄,以示他对当地百姓的礼貌。

大队人马走过村庄集市时,老百姓看到这些士兵拥挤在家家户户的门口要茶要酒、要馒头要肉的,又是喧闹又是狂笑,感到非常厌恶,但他们默默无言地忍受着。店铺老板站在柜台边横眉怒视这帮士兵,生怕他们拿了东西不付钱,有的店铺干脆装作打烊的样子上起了门板。王虎在这之前已经发给每人一些零花钱,供他们吃喝花用,而且下过拿东西必须付钱这道命令,但是他心里明白良将难带饿兵,更何况那成千上万无法无天惯了的乱世之兵,更是难以控制。他也嘱咐过各队队长要对自己统领的队负责,但他们又怎么能担保人人都循规蹈矩?在这种场面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对乱哄哄的士兵大声嚷道:“谁要让我知道他干了坏事我就毙了他!”他相信这么一嚷嚷以后,大伙总会有所收敛,只能如此而已,事实上他对小事也只能做到睁一眼闭一眼。

但王虎想出了一个办法,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住了他手下的人马。那是他们又行进到一座市镇时,王虎命令大队人马暂时停留在镇外,他自己则带了几百人先进镇里,找到一家看上去是当地最富的店铺。他命令这家店铺的老板召集镇上所有的店铺老板,聚集在他的铺子里议事。他们见到王虎时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王虎对他们则以礼相待,他发话说:“别害怕,我不会敲诈勒索,要求不会过分。我有上万人马等在镇外,只要你们给一笔相当数目的款子支持我的这次军事行动,我就让我的队伍在这里只宿一夜,第二天一早即开路南下。”

这些老板个个吓得脸孔发白,推选了一个代表上前结结巴巴地提了个数目。王虎一听就知道这个数目对他们来说太小了。他哼的一声冷笑,两道浓眉往下一吊说:“我看你们的店铺殷实,油铺、粮店、绸缎行样样齐全,老百姓丰衣足食,街道热热闹闹。你们这么个市镇还小吗?还向我哭穷吗?这么一小笔数目亏你们有脸拿出手!”

他就是这样温文尔雅地逼他们拿出钱来,而不像别的军阀那样粗暴地威胁,说什么要是不给钱的话就把队伍拉进去抢劫等。王虎不会那样笨拙地吓唬他们,他运用巧妙的手段照样能达到目的。他常说百姓也要过日子,索取钱财要合理,数目必须在他们拿得出的范围内。王虎这样做的结果自然令双方满意,他不动肝火地拿到了钱,那些开店铺的老板也乐得爽快地摆脱了一支军队。

王虎的队伍继续朝东南方的海边行进,每经过一个市镇就停留一下,索取一笔钱财,第二天一早继续开路,老百姓都没什么太多的怨言。经过穷乡僻壤时,王虎只停下来要一些食物,并不多拿。

这样,经过七天七夜的行军,大伙儿吃饱喝足,军心稳定,王虎的钱囊也肥了许多,已远远不止出发前带着的数目了。他计算了一下路程,还有一天就可抵达将要攻打的中心市镇,他策马朝一座小山坡骑去,从山坡上可以望见那座市镇。那是一座不大的有城墙围住的城,背衬着湛蓝的天空,就像一块宝石嵌在连绵起伏的绿野中。城南濒临一条江,江水像一条银链,城又像穿在链上的珍珠。面对这样一幅美景,王虎不禁心潮澎湃。他当即派出一名信使去给这座有千把人守卫的小城送口信,宣告驻守在北方的王虎已兵临城下,要将当地百姓从强盗手中解救出来,为了不动干戈,强盗应乖乖地退出,他们可以拿到一笔款子作为退出的条件,倘若他们不肯退出,王虎手下上万个荷枪实弹的勇士动起手来,那就怪不得谁了。

管辖那城的军阀是个剽悍的强盗,长得又黑又丑,老百姓见他长得像庙堂里守门的神像,背地里给他取了个诨号叫“黑面门神”。他姓刘,故又称作“刘门神”。“刘门神”听了王虎派人送来的口信,那大胆狂妄的口气气得他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答说:“回去告诉你们头儿,要想打,就来吧!谁会怕他?我还没有听说过什么叫王虎的狗崽子呢!”

信使回来对王虎如实做了汇报。这回轮到王虎大发雷霆了,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那个军阀竟然说没有听到过他的名字。他心里暗忖,是不是平时对自己的估计过高了,但他表面上还是气愤得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并立即下令大队人马当天进军到城边扎营,把一座小城围得严严实实。城门紧闭,一时无法入城,王虎便布置士兵们在护城河边扎一排营帐,大家静待天明。护城河边扎营的士兵负责监视敌方的行动并随时向他报告。

第二天天一亮,王虎就起身叫醒了侍卫,随后下令鸣号击鼓召集全体人马训话。他命令全体官兵严阵以待,哪怕要围攻一两个月也不可松懈。训话完毕,他带着卫队登上城东的一座小山,山上有一座塔,他留下卫队在塔下警卫,自己只身登上塔顶观察城内的情况。从塔上向城内望去,只见这座不大的城内约莫住着不到五万的居民,居民房屋盖得很好,一色黑瓦房顶,瓦片层层相叠,远远望去就像鱼背上的鳞片。他回到扎营处又将队伍召集起来,下令渡过护城河开始进攻,可是,一阵弹雨从城墙上射下,士兵们只得赶忙退回到护城河外面。

王虎无奈,只得待机行事。他与各队队长商议如何攻城,大家建议围城封锁。围城久了,城里人无法解决粮食问题,到时自然容易攻取。王虎认为这个主意不错,如果硬攻的话就要损兵折将,而且城门很坚固,顶门柱和门梁都是用铁皮包裹起来的,要攻破有一定难度。再说,只要封锁住城门出口,外面的粮食无法运入城内,一两个月以后敌方就会军心涣散,被迫投降。眼下敌方兵强马壮,他们只能拖延时间,等待有必胜的把握时再攻打也不迟。

他们便开始围城封锁,在离城射程范围外扎营。他们在城外,吃喝全部依赖附近田里出产的东西,家禽、蔬菜、水果、粮食都取自当地农民。由于他们吃啥都给钱,城外的老百姓也就不反对他们。这个地方今年风调雨顺,夏天快要到了,地里的庄稼长势很好,准又是一个丰收年。有人传说西面山区久未降雨,有可能闹饥荒,而王虎和他的部队在此,日子却过得挺舒服。他不禁暗暗庆幸命运之神再次赐福与他,帮助他在此大大作为一番。

一个多月过去了,王虎在营帐内日日等待转机,可是从没有一个人出得城门来,他又等了二十多天,渐渐有点不耐烦了,士兵们也开始急躁起来,但敌方仍然很顽固,要是有人敢冲过护城河去,就立即会被城墙上射出的子弹逼回原地。

王虎百思不得其解,气冲冲地说:“他们还有什么东西可吃的?怎么还有力气拿得动枪?”

站在他身边的“老鹰”对敌人的顽固勇猛也不得不感到钦佩,他吐了口痰,用手擦干嘴边的唾沫,说道:“到了这种时候,他们肯定把狗呀、猫呀、各种牲畜甚至屋子里能抓到的耗子都吃得精光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城内依然毫无动静,转眼已是盛夏。一天早上,王虎像往常一样走出营帐视察一番,看看有无蛛丝马迹的变化。突然,他发现北城门上飘起一面白旗,他兴奋得立即吩咐士兵也从营地上升起一面白旗。他心中暗暗庆幸,胜利的一天终于来到了。

北门开了一道小缝,小到只容得一人通过,门里走出一人后,城门随即关上,站在护城河外也可以听见城门关闭时铁闩的铿锵声。王虎焦急地盯住护城河的那一边看,只见一个年轻人手拿竹竿挑起的白旗慢慢地朝这边走来。王虎赶紧召唤部下列队成行,自己则在队列尽头站定等候来人。

那人走近一些,大声喊道:“我是来谈和的,我们答应赔偿你们一笔款子,只要你们撤兵,要我们给什么都可以商量。”

王虎轻蔑地冷笑一声说:“我们大老远地跑来难道就为你们几个钱?在自己的地方照样可以搞到钱,我要的是这座城,这个地盘必须归我管辖,你们非投降不可!”

年轻人撑着竹竿,眼睛像死人一般盯住王虎恳求说:“发发慈悲撤兵吧!”他一面说一面跪倒在王虎面前。

王虎不由得怒火中烧,遇到有人有意同他作对时,他就会怒不可遏,于是他对那人大声吆喝道:“我不夺此城决不收兵!”

年轻人听得王虎这么蛮横,就干脆站起身来,头朝后一仰,傲慢地说:“那你们就待着吧,只要待得住,我们奉陪到底!”说完便朝城门走去。

王虎感觉到自己的杀机又冒上来了,同时又感到万分奇怪,这么火烧眉毛的事,对方竟然派这么个冒失鬼前来谈和,连起码的礼仪规矩也不懂。他越想越气,猛然命令身边的一个士兵:“给我瞄准那个家伙毙了他!”

那个士兵枪法很准,年轻人应声倒在架越护城河的窄桥上,旗杆掉入河水中,漂浮着,白旗浸泡在泥水里。王虎随即命令手下士兵跑上前把尸体拖过来,执行命令的士兵们跑得飞快,生怕城墙上放冷枪,可是城上一枪未放。王虎心中好生纳闷,更令他吃惊的是,那具尸体被拖过来剥下衣服后,他们发现此人身体虽不算胖,但结实强壮,毫无挨饿的样子,显然城里还是有东西吃的。

这事实使得王虎十分沮丧泄气,他嚷了起来:“这家伙真他妈壮实,城里究竟吃什么能维持这么久?真见鬼!”接着又赌咒道,“好吧,他们能这么待着我也就这么待下去,看谁厉害!”

这天他实在是气坏了,此后他便让手下士兵们自寻快乐,不再严加控制。若看到士兵们拿老百姓的东西白吃白用,也不再阻止。逢上老百姓向他告状或别人报告说亲眼看到士兵闯入民房为非作歹,他也只是紧绷着脸说:“你们这些该死的,肯定暗地里把粮食运进城里了,要不这么长时间里边靠什么吃?”

但这些农民赌咒说绝对没那回事,有的农民可怜巴巴地说:“谁在上头发号施令我们都无所谓,您以为我们拥护那个逼我们交税让我们挨饿的老强盗?老爷,如果您对我们慈悲,不让您手下人作恶,那我们是宁愿让您来管辖这块地方的。”

夏日炎炎,污浊的护城河水中孳生出无数蚊子,那么多士兵每日的粪便又成了苍蝇产卵繁殖的温床。王虎的心情变得越来越坏。他在心烦意乱时不禁思念起他自己的小城,那里有他自己的宅院、两房妻室,而这里除了讨厌的蚊蝇污水,什么也没有。这种心情使他变得与以前判若两人,他的部下也变得越来越无法无天,眼看着部下为非作歹,他只能听之任之。

一天夜里,明月高悬,天气异常闷热,王虎无法入眠。他走出营帐,散步纳凉,随身只带了几名侍卫。侍卫哈欠连连,瞌睡蒙眬地跟在他后面。王虎边散步边盯着城墙那边。月光下,城墙又高又黑,一副不可征服的样子。看着看着,王虎不觉又来了气,说实在的,这些天来,他的怒气一刻也未曾平息过。他暗暗赌咒说,有朝一日他要让全城的男女老少都尝尝这场战争的厉害。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看到城墙上有一个黑影移动。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再仔细看了一会儿,终于看清楚那是个人,正如螃蟹那般攀附着伸展到城墙上的藤蔓和树枝慢慢往下爬,快到墙脚时,朝地上一跳,便隐没在淡淡的月色之中,紧接着黑暗中显出一块摇晃着的白布。

王虎叫一名侍卫也扯开一块白布走上前去把那个人带过来,自己在原处等着,准备问个究竟。那人过来后伏地跪下,磕头求饶。王虎一声怒吼:“把他拎起来让我好好看看!”

两名侍卫上前把那人架起让王虎看清楚,他发现那人虽然看上去有些憔悴相,长得又黑又瘦,但并没有挨饿的样子,因此他越看越气,仿佛喉咙口有什么东西噎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又喝问道:“是来献城的吗?”

那人回答说:“不是的,我们的头儿不投降,现在他还有吃的,他手下当官的也有吃的,只是饿了老百姓,不过现在也顾不上他们了。城里还能支撑一阵子,现在正等着南路来救兵,早些时候已派人偷偷越城去讨救兵了。”

王虎听了,顿时不安起来,他强按住心头之火,疑惑地问:“你不是投降来的,那来干什么呢?”

“我逃出来完全是为了我自己。我们的司令是个令人憎恶的粗人,十分野蛮,一点教养也没有,他待我很不好。我出身书香门第,一向知书识礼,而他却常在士兵面前羞辱我。一个人对有些事情可以宽恕,但侮辱怎么受得了呢!他不仅当众侮辱我本人,而且侮辱我的祖宗,也正是为了祖宗,我才多次忍受下来。他也是有祖宗的,从祖辈上说来,也许他的祖上还是我家的佃农呢。”

“他是怎样羞辱你的?”王虎问道,同时心中暗暗庆幸事态有了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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