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演戏
因着地动,后宫有好几处宫殿倾塌,砖墙倾倒一半,瓦片散落,满地都是废弃的石料,住在其中的人早已经搬走,只留下颓败的废墟。
数月未打理,砖缝里的青草开始疯长,又在十月份的秋风中发黄凋零,看过去,是一片萧条的落寞。
李礽如今正躲在这个废墟之中,双手扶着假山,撅着屁股,探头探脑地偷听他人的对话,这场对话的一方是张华的干爹张德海,另一方则是梁九功抛出去的鱼饵魏珠。
魏珠弓着背,说道:“我打听过了,这宫中就您的门路最广,我手中这支珍贵的簪子只能拜托您给出手了。”
张德海眯着眼睛看着刚刚冲过来的魏珠,这人自打上次来求自己帮忙出手一只簪子被拒绝后,总是不经意地出现在自己周围,说是阴魂不散都不为过,当然他也悄悄打听了一下此人。
说来魏珠这个人也挺倒霉,他是康熙九年进宫,当时还是个孩子,被分到咸福宫当差,是个杂扫的小太监,伺候待年的慧妃,但就是他进宫的这一年五月,慧妃薨了。
兔死猢狲散,别的太监有门道,使些银两调到了别处当差,偏生他刚刚进宫,毫无根基,只能一直待在咸福宫慧妃的旧处,守着个空屋子。
直到三年前,他终于找到机会离开了咸福宫,调到储秀宫一个小答应身边伺候,但也恰在此时,宫中再迎科尔沁达尔汗亲王和塔之女入住咸福宫,这个女子虽然没有封号,但是却享受嫔妃的待遇,而且有皇太后和太皇太后两人的威仪镇着,日子自然不错。
可这跟他魏珠没什么关系,当初从咸福宫出来容易,现在想回去就难了,尤其咸福宫现在是个香饽饽,那简直就是难上加难。
而魏珠现在跟的这个小答应也不受皇上宠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魏珠这些跟着伺候的奴才自然更不好过,起了旁的心思也属正常,尤其像是魏珠这种流年不利的人,更容易心存怨气。
“我也说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德海笑着拒绝道,“你可能找错人了吧。”
“没有,我肯定没有的。”魏珠一听这话,就急了,上前一步,见张德海皱眉,又硬生生地刹住脚,赔笑道,“我这就小小的簪子,您就帮个忙呗。”
魏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淡黄色细棉布包着的物件儿,摊开来是一根红宝石的银簪子。
张德海扫了一下,簪子的造型和花纹算是个老物件,但是胜在红宝石纯粹透亮,虽然魏珠口口声声说贵重,事实上这东西搁在宫中算不得什么。
不过真要是什么贵重东西,张德海还会觉得有诈,不敢接手呢。
这几日一直有人在盯着张德海,李礽自然清楚张德海的行程——在“打听核实”过魏珠的消息后,张德海出门的频率增加了一些,有时候还挑着偏僻的地方绕个远路,他和梁九功猜测张德海十有八九就是在钓魏珠这条鱼。
现今看到张德海贪婪的目光,李礽就知道这事儿十拿九稳了,能窃取宫中之物的人,都逃不开一个“贪”字,只要给得够,还怕鱼儿不上钩吗?
就是张德海自个儿并不知道他自己也是一条鱼,是梁九功想要钓的那条鱼。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物件应该是哪个娘娘的吧,你还回去,我便只当不知道这件事,也莫再找我了。”张德海说着就抬步绕开魏珠走了。
这东西要是搁往常他就收了,但如今情况特殊,他的干儿子张华还被关押着呢,正值紧要关口,他可得要万分谨慎,必须再三确认这事儿万无一失。
魏珠伸手扯住张德海的衣袖,被张德海一瞪,他又瑟缩了一下,唯唯诺诺道:“张公公若是能帮忙出手,我愿意抽十分之一的银子给您。”
“你这人咋不知好歹,我说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若是再这样子,我便去找你主子告上一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张德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将魏珠甩到一边。
呵呵,就一成?瞧不起谁呢?
“两成,我愿意给两成。”魏珠喊着,冲到张德海的面前,再次拦住他,“张公公,只要您帮我这个忙,我愿意给您两成,”
张德海生得尖痩,跟他那总爱斜着眼的干儿子像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他停住了脚步,“我都说了,我不知道……”
“三成!!!”魏珠叫着,急得脸红脖子粗,他的手不住地颤抖着,说道,“我现在急用钱,张公公,您就帮忙通融一下。”
“你急用钱借不就好了?日后发了俸禄再还呗,这偷窃之事万万做不得,要是被发现了,轻则被发去那些苦地方做活,重则殒命,你又是何苦呢?”张德海语重心长地劝道,他当然知道魏珠急用钱,听说一个月前,魏珠就开始四处借钱,如今已经欠了十来两,这钱都给了宫外的家人看病,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
要不是魏珠知道张德海实际是个什么德性,真的要被他这番劝说给说动了,他在心中哼笑一声,继续演戏,白净的脸上露出羞耻,喉头蠕动了两下,低头嗫嚅道:“我……我……我已经借过了,他们都……都不愿意再借给我了。”
“你借了多少?”张德海故意问道。
“十几两了,倘若……倘若不是如此,我又何必铤而走险呢?”魏珠长长叹气,眼眶微红,声音中都不自觉地带了一丝泣音,似乎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充满了绝望。
张德海低头看着魏珠,声音放温和了些,问道:“你为何需要如此多的银子?”
“我弟弟……弟弟生病了,我家还指望着他能传宗接代呢,怎么……怎么就如此命苦呢??”魏珠终于没有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滚滚而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张德海结结实实磕了两个头,“张公公,我求您了,您就帮帮我吧,只要您帮了我这次,日后您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毫无怨言!!!求求您了!!!”
张德海长叹一声,似惋惜似感同身受,他道:“如此……我就帮你一把吧。”
“真的吗?”魏珠猛地抬头,面露惊喜,眼中还噙着泪花,“您真的愿意吗?”
“咱们也算是同病相怜,我家中也有个弟弟……算了,不提了,同是天涯沦落人,我自然不会是见死不救的。”张德海拍了拍魏珠的肩膀,安慰道,“起来吧,我答应你了。”
“您真是个大好人啊,不,您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今儿能够得您相助,大恩大德,永生难忘。”魏珠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感恩,心里却是呸了一声,张德海家中只有个好赌的爹,当初也是还不上债,才把张德海卖进了宫中,哪里来的兄弟?
“哎,我也是怜悯你。”张德海摆摆手,表示自己担不起这个赞誉,他话锋一转,“不过,你也知道,因着毓庆宫失窃一事,现在宫中查得严,在这个风口浪尖出手的话,那些人担得风险更大,要的钱也会更多……”
真是个不要脸的!
魏珠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出,他道:“这……”
“啊,你要是不愿意,再等等,等这阵风头过了,我再给你挑个好价。”张德海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当然,只要他魏珠等得起。
魏珠知道张德海打听过自己,他自己放出去的消息就是弟弟得了急症,危在旦夕,张德海应该很清楚这个情况,却说了让他等等这样的话,应该是知道自己等不了。
思及此,魏珠立马露出焦急的神色,急得说话都开始磕巴了,“可……可我……我弟弟……”
“我知道你的难处,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要让别人帮你去冒险,你总得拿出点诚意吧?”张德海语气亲和,循循善诱,“这次你先顺着他们,解了燃眉之急,后面再想办法不就得了?”
这话说得有点隐晦,但是魏珠还是听出了张德海的言外之意——这竟然是想让他成为惯偷?
魏珠露出一点松动之意,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们得要多少?”
“估计六成吧。”张德海估计了一个数。
“这么多?”魏珠这是真的惊了,这他娘的是狮子大开口,一口一个啊,心也太黑了吧!
张德海和善地笑了笑,“但是我会帮你忙,有我在中间斡旋,给你减一层下来不成问题。”
“真的吗?”魏珠的脸上浮上感激的神色,语无伦次道,“张公公您可真是个大好人,大好人啊,菩萨心肠,我真的太感激您了,我们全家人都很感激您,您真是太好了,还好我能碰到您,真好,真好……”
好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