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最后,仆人跑来通知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杜洛瓦觉得,这顿晚餐持续的时间特别漫长,仿佛没有尽头。三人默默地吃着,没有说话,手指把面包捏得粉碎。负责伺候的仆人,进进出出,听不到任何声响。由于弗雷斯蒂埃讨厌听到脚步声,仆人们都穿着软底拖鞋。沉寂的房间里,只有木壳挂钟发出机械而有规律的“嘀嗒”声饭后,杜洛瓦借口旅途劳累,回到自己的房间。他靠在窗前,抬头仰望星空。一轮圆月宛如一盏巨型灯,在每栋别墅的白墙上洒下一层朦胧的寒光;微波荡漾的海面,一片波光粼粼。杜洛瓦绞尽脑汁,希望找个理由尽快离开这里;最后,他决定谎称收到瓦尔特先生的急电,必须立即赶回报馆。
可是第二天醒来,他又觉得这个借口实在站不住脚,弗雷斯蒂埃夫人根本不会相信,他还是走不了。而且他的临阵退缩,会让他表现出来的忠诚所应换回来的全部好处付诸东流。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唉,真是麻烦!不过算了,生活中总会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再说,他也拖不了几天。”
这天,天气晴朗。南国特有的蔚蓝天空,让人感到心情愉悦。杜洛瓦认为这时候去看弗雷斯蒂埃未免过早,于是独自一人走到海边散步。
午饭时间他才回来。一进门,仆人对他说:
“先生,主人已经问起您两三次了。请上楼看看主人吧。”
杜洛瓦走上楼。弗雷斯蒂埃坐在扶手椅上,好像睡着了。他的妻子躺在沙发上看书。
弗雷斯蒂埃抬起头。杜洛瓦问道:
“感觉怎么样?我看你今天气色不错。”
弗雷斯蒂埃回答道:
“是的,今天好多了,体力也恢复了些。你和玛德莱娜快去吃饭,待会儿我们坐车出去转转。”
走出房间,弗雷斯蒂埃夫人对杜洛瓦说道:
“你看,他以为自己大病已愈。今天早上一起来,就开始制订计划。待会儿,我们要去朱昂湾附近买些彩陶,将来带回巴黎装饰我们的房间。他坚持要出去,可我担心路上会出什么事。他怎么受得了路途的颠簸呢。”
马车来了,弗雷斯蒂埃由仆人搀扶着,一步一步从楼上走下来。当他看到马车,便让人把车篷取掉。
他的妻子坚决反对:“你疯了?这样会着凉的。”
弗雷斯蒂埃固执己见:“不,我已经好多了,我心里有数。”
车子驶向鲜花盛开的林间小道,放眼望去,一派英式林苑风光,这是戛纳的一大特色。接着,马车抵达安狄波大道,沿着海边往前奔驰。
弗雷斯蒂埃向大家介绍眼前的景物:首先是巴黎伯爵的别墅,然后是其他一些建筑物。虽然他看起来兴致勃勃,但是别人一看便知,他的兴致只不过是装出来的,根本掩盖不住身体的虚弱。他没有力气抬起胳膊,只能用手指一指这些景物。
“瞧!那是圣一玛格丽特岛和巴赞将军逃出来的那座城堡。为了不让后人忘记这段历史,城堡被完整地保存下来了。”
随后,弗雷斯蒂埃想起以前的军营生活,聊了聊几位军官和一些往事。这时,马车拐了个弯,整个朱昂湾尽收眼底。一端是墙壁刷得雪白的村庄,一端是安狄波角。
突然,弗雷斯蒂埃像个小孩似的,兴奋地叫道:“啊,舰队,我们马上就可以看到舰队啦!”
宽阔的海湾中央,停着六艘巨型舰艇;远远望去,就像几座绿树覆盖的山岩。舰艇造型怪异,其大无比,上面耸立着各种塔楼;船首向下,仿佛要深深地扎入海底。
舰艇看上去十分笨重,好像固定在海底,人们弄不明白它到底如何移动。状似望台的转动圆形炮台,就像一座座立于礁石之上的灯塔。
一艘大型三桅船,扬起白色风帆,欢快地从军舰旁边经过,驶向外海。与浮在水面上、丑陋无比的钢铁怪物相比,这艘桅船显得格外轻巧精致。
弗雷斯蒂埃试图辨认这些舰艇,并逐一说道:“科贝尔号,叙弗朗号,杜佩莱海军上将号,无畏号,毁灭号。”马上,他更正道:“不,不对,那艘才是毁灭号”
这时,他们来到一座大型建筑物前。招牌上写着:“朱昂湾艺术彩陶商店”。马车绕过一块草坪,在商店门口停下。
弗雷斯蒂埃想买两个花瓶放在书架上。由于无力下车,人们只得将样品一件件拿来让他挑选。他选了很长时间,并不时征求妻子和杜洛瓦的意见。“你们知道,我要把花瓶放在书房最里面的那个书架上;只要坐在办公椅上,就可以看见。我要选一个古色古香的,最好具有希腊风格。”他一件一件仔细地挑选着,看到后面,又想看前面的。最后,他终于选定两件。付过钱后,他吩咐店员立刻送到他的别墅“过几天,我就要回巴黎了。”他说道。
马车回去的时候,沿着海湾从山谷深处突然刮来一阵刺骨的寒风。弗雷斯蒂埃开始咳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只是轻轻地咳了两声。渐渐地,咳嗽一次比一次剧烈,最后气喘吁吁,发出阵阵撕哑的喘息声。
弗雷斯蒂埃感到呼吸困难,只要一吸气,喉间便会传出一阵来自胸腔的猛烈咳嗽;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让它停下来,减轻他的痛苦。大家不得不把他从车上抬回房间。杜洛瓦抬着他的下身,感觉到他每次肺部抽搐时,双腿也会跟着颤抖。
温暖的被窝并没有使他的病情得到任何改善,猛烈的咳嗽一直持续到午夜。最后麻醉剂的使用,终于让要命的咳嗽有所缓和。弗雷斯蒂埃睁着双眼,斜靠在床头,一直呆到天亮。
这天早上,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找人帮他刮脸。早晨刮脸,是他多年的习惯。可是当他下床准备刮脸的时候,呼吸立刻变得急促困难,大家不得不扶他重新躺下。弗雷斯蒂埃夫人惊慌失措,派人把刚上床的杜洛瓦叫醒,请他去找医生。
杜洛瓦很快把卡沃医生请来了。医生开了一剂汤药,并嘱咐了几句。杜洛瓦特意送医生出来,以便听听他的意见。“病人熬不了多久了,”医生说道,“看来拖不过今晚。请转告那位可怜的夫人,让她派人去找个神甫。我已经无能为力。不过如果需要,我随时听候你们的吩咐。”
杜洛瓦让仆人把弗雷斯蒂埃夫人叫出来,说道:
“他已经不行了。医生建议找个神父。您看怎么办?”
弗雷斯蒂埃夫人沉吟半晌,考虑周全后,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的,从各方面看……这样做比较好……我得让他有个思想准备,告诉他神父想来看看他……不过,我什么也不懂。幸好有您在,就麻烦您帮我请一位神父,务必挑一个老实本分的。告诉他,他只是来负责听病人忏悔的,其他事情不用管。
杜洛瓦很快带来一位乐于帮忙的年迈神甫。神甫走进病人的房间,弗雷斯蒂埃夫人立刻退了出来,和杜洛瓦一起,在隔壁的房间坐下。
“他显得十分不安,”她说道,“当我说出‘神父’这两个字,他立刻露出可怕的表情……仿佛……仿佛意识到……您知道……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救了,所剩时日不多……”
弗雷斯蒂埃夫人脸色苍白,接着说道:
“我永远也不忘不了他那副表情。那一瞬间,他一定看到了死神,他一定看到这时,他们听到了神甫的声音。因为耳背,神甫说话的声音特别大:
“不,不,您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您确实在生病,但没有生命危险,我今天是以朋友和邻居的身份来探望您的。”
他们听不清弗雷斯蒂埃说了些什么,只听到牧师说道:
“不,不,我不是来让您领圣体的。等你稍微好一点,我们再谈这事。如果你想忏悔的话,我非常乐意倾听。我是一名神父,会抓住一切机会,指点我的信徒。”
接着便是长时间的寂静。弗雷斯蒂埃一定喘息着说了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突然传来神父的声音;与刚才截然不同,好像在祭台念诵经文一样:
“上帝无比仁慈的。孩子,请背诵忏悔经吧。也许您已经忘记,那么就由我来帮助您,请和我一起念:confiteordeoomnipotentibeataemariaesempervirgini……”神甫不时停下来,好让弗雷斯蒂埃跟上他的节奏。接着,他说道:
“现在,请您忏悔……”
弗雷斯蒂埃夫人和杜洛瓦静静地听着,由于焦急的等待而显得有些激动和不安弗雷斯蒂埃嘀咕了一阵,神父说道:
“我的孩子,您是说您曾经有过不应有的得意之时……是什么性质的?
听到这里,弗雷斯蒂埃夫人站起身,对杜洛瓦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