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搭救只为报恩。
第100章搭救只为报恩。
史如意心头“咯噔”一下,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眨了眨眼,下意识拒绝道:“……民女不愿意。”
她这话一出,屋中之人动作皆是一顿,侍立一旁的少年皱了皱眉,擡眼看向史如意,似在惊叹世上竟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不愿意入府不奇怪,但在长公主面前,毫不委婉地把这话说出来,这小娘子还是头一位。
史如意嘴快说完话,自个儿也在懊悔,上辈子的印记太深,她总以为自己还活在人人平等的时代。
殊不知对于眼前这位来说,自己的前程、性命、家人,都只是如蝼蚁一般的存在,若是惹这位不高兴了,动动手指,她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相比之下,昭华长公主算是最平静的那个。
她眉梢微挑,脸上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目光在史如意身上一转而过,轻轻“哦”了一声,复又问道:“……这是为何?”
史如意微微俯首,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却没正面回答昭华长公主的话,而是说起了自个儿的身世。
“长公主恕罪。民女生于安阳,长于安阳,身边多是类似身世的可怜人——有那夫婿早亡的,以一己之身护下偌大家业;有那夫妻离心的,不忍气吞声,也敢有底气提出‘和离’二字……
我等本只是厨房中普通的烧火丫环,幸得长公主恩典,在各处修办女学,又免了束修,这才能跟着梅师傅念书,识得了这许许多多的道理,知晓世间广阔,即便生而为女,不是注定要被困于深闺,也能成就一番事业。
这诸多种种,都是多亏了有长公主作天下女子表率,殿下往前移一步,天下女子能行走的路就多一步。
民女不才,自认心智谋划都只寻常,浑身上下也就厨艺堪能称道,如今在外头开了几家食肆酒楼,生意还算红火,也想学着殿下,为改变女子处境尽一份力。
民女私以为,相比长公主府中厨娘之位,若民女有朝一日能将酒楼开满天下,能佐女学一二,也算是报得贵人恩德了。”
白瓷钵盛的清汤早就凉透了,炉内香烟袅袅上升,一旁侍女听得这番话,皆是侧目,面色无不为之动容。
史如意半跪在地上,脖颈柔顺地垂下,脊背却挺得笔直。恍惚中,昭华长公主竟似看出了几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良久,空中才传来幽幽一声长叹。
“起来罢。”
昭华长公主又一擡手,侍女福身行了个礼,俱都鱼贯而出,转眼屋内只剩了她们二人。
“你的胆子倒是很大……”昭华长公主笑了一声,似有些感慨地说:“我兴修女学,如今不过八年之久。犹记当年朝野上下,反对之声一片,户部不愿拨款,我便从自己的汤沐邑中分一大半出来,克服万难也要将女学办下去……谁承想那么快就结了善果,让你能站到我的面前。”
长公主凝眸,似是有些欢欣,让史如意走上前来,握了她的手,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遍,问:“你可知,我为何要兴修女学?”
史如意望着那双手,纤纤玉质,柔弱不堪折。
却也是这双手挡在了天下男人面前,为她们女子撑起了一片天。
她不知长公主为何不愿纳驸马,但她知因为长公主一直未嫁,民间女郎便不会被指指点点,逼上花轿,辛苦一生,空为他人做嫁衣。譬如祥和斋这种情况,从前,若罗娘子不另行嫁娶,她是不能作祥和斋的主,按律法,铺面归属只能记男人名下。
到如今,却有越来越多撑起家业的女郎出现,招婿生子,也再不算什么奇观了。
是因为长公主“插手”朝政,游说太后圣上,用自个儿的影响力压倒抗议之声,这才有了女学的兴盛。史如意不知要做到这些有多费心力,但她想,也许在这个时代,她和长公主是唯一能理解彼此的人。
当年在红豆坟前,史如意许下心愿,要让世间再无“红豆”。
每一位女子,都应当和男子平起平坐,有掌握自个儿命运的权利。
史如意缓缓回握住长公主的手,微笑道:“因为世间,只有女子能体会女子的不易……也只有女子能相助女子。”
昭华长公主唇边的笑容慢慢扩大,连说几个“好”字,豪迈道:“少时我着男装,入国子监,太傅亲授我诗书,力压学堂一众男儿……什么‘女子不如男’,可笑,不过是迂腐老头的谎言罢了。
惟恨当今女子读书习字者不多,女学之后虽有改善,要成气候,还不知是将来何日之事。”
史如意轻叹一声,真心实意地说:“此乃千秋大计,万万着急不得……殿下开了个好头,已是极为难得的了。”
昭华长公主深深看史如意几眼,松开手,轻轻颔首,沉思片刻,又笑道:“难得遇上这么个合我心意的……你既不愿入我公主府,日后长留京中,我遣底下人去寻你,你却不可不来。”
史如意眉眼弯弯,故意逗趣道:“有这泼天的福分,民女怎敢不接?只不知殿下要我来,是为了做吃食,还是为着找人聊天解闷呢?”
昭华长公主自小在宫中长大,身份虽然尊贵,却是从宫人之子过来的,摸爬滚打,自小便极擅察言观色。
她看史如意的眼睛,乌黑明亮,柔软澄澈,其中有对她这个长公主的敬慕,向往,崇拜……却遍寻不见恐惧,害怕,谄媚等等常见的情绪。
史如意师傅梅尚仪乃大家出身,品行高洁,出淤泥而不染,在内廷多年一直秉公办事,太监宫女中口碑甚好。只是梅宛白太过出尘,早早抽身,不愿留京染尘埃,没想到教出的弟子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知世故而不世故,心怀赤子之心。
昭华长公主看过太多朝堂尔虞我诈,更知其中难能可贵。
“能者多劳,你既是个有厨艺,又是个能与人说话解闷的,当然是两样都要了。”她兴致起了,当下便唤了外头侍立的婢女进来,说:“取一块府上通行牌子来,给史小娘子拿去。”
史如意谢过恩,昭华长公主点点头,扫了史如意身上的胡服一眼,又命人道:“上回茜罗国进贡的珊瑚串子,香如意,玛瑙枕,这些零碎玩意都各取一样来……再拿一套官窑青瓷盖碗,一副茶盂酒具,让人装箱拾掇好了,一并送史小娘子家去。”
那进来的圆脸婢女,名唤琥珀的,知晓史如意怕是入了自家公主的眼了,不敢轻慢,含笑应下来,自去外头准备去了。
史如意脚尖点地,作出为难之态,道:“殿下厚爱,民女也不敢推脱……只这些物什这般贵重,平日里哪敢摆出来,供在案几上都怕哪里磕了碰了。”
昭华长公主笑着摆摆手,说:“你这小娘子,又在夸张!若不敢用,你便好生安置起来,回头等食肆开起来,我亲自去视察,你拿来招待我不迟。”
史如意眸子满是惊喜,自是一口答应下来,沉吟半晌,又面露恳切道:“民女有件事想求殿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昭华长公主闻言,难免生出些好奇,随口道:“竟还有你不敢说的?但说无妨。”
史如意便把云府之事,一五一十地同长公主说了,求道:“……民女与娘亲昔年得太太曾氏恩惠,这才侥幸存活下来。臣女不在朝,也不知云府大公子云璋是犯了何事,竟至严刑拷打,全家入狱的地步。
但云府对民女有恩,不知殿下能否着人彻查一番,若能保住性命,便是贬为庶人也无妨。”
说完,她便满怀希望地看向昭华长公主。
史如意是仔细思考过这番说辞的,言语恳切,给自个儿树立了一副“忠实旧仆”的形象,一心只为报恩,便是云府的事果真帮不上忙,应当也不至于把自个儿也搭进去。
尽管希望渺茫,史如意也要尽力试上一试,才敢说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