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镜游
第146章镜游
裴珲在摔倒的刹那看到了崔沣吃惊和不忍直视的目光，太过可爱，以至于他想张口调侃一二，五识却先被腐尸气堵了个正着，立刻感觉眼前一白，他竟生生被恶心地晕过去。裴珲也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等他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还是身处腐尸阵中，原本被整块黑布蒙的密不透风的天色，变为黎明前那种微微泛白的浓雾天色。但无论是那五个假装腐尸的听枫阁人，还是崔沣都不见了踪影。再看自己身上，似乎腐尸也被清理过，除了有些许气味，衣衫如新。
他惊讶地站了起来，发现那些腐尸只是漫无目的地走步，并不近他的身。他再次闭眼，打算探查怎么出阵，却听一道声音道：“醒了就起来吧。”
裴珲立刻睁开双眼，发现在一片浓雾中，立着一个穿着蓑衣的人，听声音，是个成年男子。刚刚自己扫视时并未发现此人，这会儿又离他近在咫尺。裴珲知道，此人多半只是个幻影。
裴珲排查了一遍，觉得自己不认识这号人物，他决定先不答话。
果然，那人继续道：“年轻人，你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死？”
裴珲心底一哂，这架势比自己不靠谱的师父还不靠谱。他便答道：“在下爱甜粽子，咸豆花，阁下呢？”
那人一滞，哑然失笑。
裴珲接着很没诚意地致歉：“不好意思，在下凡夫俗子，不会打这种机语。”
那人愣了片刻道：“不，你很通透。”
何为生与死？古往今来，无数人问天问大地，但谁也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一个没有结论的问题，回答的深刻或者肤浅其实差别也不会很大，也许不过是能不能吃上甜粽子咸豆花的区别吧。
裴珲道：“界主屈尊降贵到这腌臜的地方，就是为了跟在下讨论生与死吗？”
那人又一笑：“你如何断定我是界主？”
裴珲嗤笑一声，没有回答，好像这个问题非常没有回答的必要。
那人道：“我不是界主。”
裴珲冷嗤一声，不打算和他继续这个没营养的问题。
却听那人道：“我只是一个失败的夫君和父亲。”
裴珲用“这人不会有病吧”的眼神瞪着浓雾中影影绰绰的身影，很是不能理解这位界主大人的脑子，在这个地方跟他聊人生和伦理吗？
那人却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饱含惆怅道：“我的儿子……如果他长大，应该是个美男子，不仅美，而且还会异常聪慧，他一定会继承我和他母亲的全部优点。可惜——”
裴珲一心惦记崔沣，很想赶紧摆脱这位根本不熟就拉着人讲故事的有病界主，敷衍道：“所以你儿子是死了吗？”
那人似乎又被噎住了，半晌道：“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吧，最关键的，自己为毛要在这听他叨叨啊！
界主像是完全察觉不到裴珲的焦躁，继续闲话家常一样道：“每个人的生与死都具有可塑性，人出生后其实就是一团烂泥，把一个人放在什么样的模子里烧制，他就会按照模子成长起来，又无趣又有趣。”
裴珲道：“那么您的儿子应该庆幸自己英年早逝。”
不然还不知道会被你捏成什么样，大概也会长成和你一样的变态吧。
那人笑道：“你是不是不相信？”
裴珲冷哼：“界主大人应该不是个傻子，我只是很好奇你把我留在这里有何用意，难不成你需要个陪聊？”
那人继续道：“你不要不相信，你看看人界那么多人，似乎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愿长的，其实早就有人将模子放好，从你一出声就注定了将来成什么形，可怜无人参透这一点。”
裴珲冷哼：“所以界主热衷于制作魄人吗？”
那人笑：“听枫阁那帮鼠目寸光的饭桶都告诉了你什么？”
裴珲摇摇头：“不管那帮饭桶告诉了我什么，他们现在抓走了我心爱的人，劳驾界主让让路，等我了结此事，再去玄夜城陪你聊天。”
界主摇摇头：“裴公子，你资质不错，可否愿意重新进入一个模子？”
图穷匕见，裴珲心道这人难道是想夺我去做魄人？
他敬谢不敏道：“承蒙厚爱，我这人胸无大志，过得一日是一日，并不打算挪窝儿。”
那人声音骤然发冷：“可是因为那个‘心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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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珲能清晰感觉到此人的杀伐之气，顿时心里一怒，嘲讽道：“你若敢动她，我定会让你生悔。”
说着，他先发制人，朝那人挥出灵力。经过这一段谈话的时间，他偷偷在体内运转了几个轮回，见恢复地差不多，便立刻开打。
那道身影倏忽消失，裴珲挥出的力道扑了个空。眨眼间，那人已经来到了裴珲身前。
裴珲刚要再战，那人抢先扔出一个镜子，裴珲只觉得刺眼的光芒一闪，自己便生生被定住了。
这时候，他听到了“静”的声音。静到有声，其实也是十分难得。
裴珲仿佛来到了一片极昼之地。举目是灵山灵水，各种仙禽飞来飞去，他莫名觉得此处很是熟悉。
原本他对于自己身份的认知无比清晰，但镜子似乎吞食了他的命魂，在他全身没入镜中的过程中，他对于“裴珲”的认知越来越浅淡，另一个名字却反复出现，他能听懂所有仙禽的对话，却听不清它们对他的呼唤。他仿佛被什么支配着一直往前走，他的心跳的很快，仿佛前面有极乐之事在等待。
他越过一条小溪，如此熟悉，身姿轻盈，仿佛已经走过千万次。他一路见到野果，自动自发地撇去一些，摘另一些，仿佛他早已精于分辩。
他眼中之景，似乎曾经在梦里出现过千千万万次，带着一股孤独中的喜乐，如一支笔，默默地在他的心田描摹一副早已画成的图样。
可惜，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他只是本能地一直受着不明的指引向前。
忽然，裴珲的心跳很快，他有预感自己将要见到一个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