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魂归来兮(下)
第62章魂归来兮(下)
玉成子见他牵挂已生,忙用灵符将他围了起来,又在右手的小指上打出一道红线,这才转头望向荣庸和沈若昭二人。
“快,快把他往日最喜欢的东西拿些出来,冲着北方叫他的名字!”
荣庸本能地擡头望向了八达,却见八达冲着他摇了摇头,低声道:
“先前因扶光一事,公子的东西都烧完了……现在宫里已经没有公子的东西了……”
沈若昭闻言露出了一抹冷笑,又想到楚家流放时,她在楚清怆院子里收拾出的那一大堆书箱,忙请了八达派人去取。
所幸沈若昭这几日都宿在了宫里,那些东西又是她一早搬了过来的,因此没有花上太多的功夫。
楚清怆开蒙开得晚,崇州话又跟京都的官话差异甚大,他就用谐音的崇州话逐个进行标注。
等明白意思了,再用同义的崇州话进行替换,最后再倒过来,尝试用官话翻译崇州的民俗和歌谣。
刚开始时人人都笑他,连开蒙先生都说他是自作聪明,可到后来,人人都怕他,却又不得不仰望他。
因为他们越是瞧不起楚清怆什么,楚清怆便一定会做成什么,还一定做得登峰造极。
如今沈若昭手里这本,就是他十岁时参与编撰的《崇州风》,书稿发行之日,整个京都都是崇州之风。
人人争相学讲崇州话,没有人会再笑楚清怆是乡野之人。
沈若昭将书册翻开,少年的序跋还不见日后的自然洒脱,他局促着讲完了自己是如何从崇州一步步来到这里的。
那时意气风发的少年或许也从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这册书籍会成为一缕孤魂的招魂之物,哄着他再来这个人间一次。
“瑜儿!瑜儿回家了!回家了!”
陆尚拿的则是一本装订成册的毛边纸。
从刚开始的横、撇、竖、直、捺再到《欲借风霜二诗帖》少年只用了一本册子。
陆尚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翻开那本泛黄还浸着血迹时册子时,幼时那个眉眼极冷,倔强又孤傲的少年竟然又在眼前。
陆尚突然就明白了,他也不是真的讨厌当年的楚清怆。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是当年的楚清怆出众过了头,出众得让所有人都嫉妒他。
他明明天资聪颖,却比他们所有人都还要努力,顿挫有力的瘦金体是他双手吊着重物练就,右手伤了就用左手,左手伤了再换左手。
不比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他似乎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目标明确且行动力极强。
砚台被砸了,他就捡火炉里的碳灰混着水用;桌椅被拆了,他就站着听学,一听便是一天,那挺直的脊背从未塌过。
仿佛没有什么是可以阻碍他的,这样的人,有一天也会因为痛楚而畏缩,逃避人世吗?
陆尚心头涌起了莫名的悲伤,他将册子轻轻晃动,一如更漏飞转,少年的心事终于被人看见。
“阿清!快回来了!我们一起去学堂啊!再晚、再晚就赶不上了!这回我一定……”
荣庸也跟着捡起了一身青衫,这正是他们一同求学时书院统一发放的,他和荣明睿跪为皇子,其他人又大多有爵位在身。
从头到尾,将这身青衿穿到磨边受损,还舍不得脱下来的,也只有楚清怆一人。
荣庸抱着那件青衫,好像又拥住了当年的少年,他站在北方,于万物肃杀的秋日里一声声轻唤起来:
“楚清怆,我的扶光,回家了!”
孤花飞叶,断送清秋节。
冷宫的雾霾依旧未尽,榕树根须狰狞更似昨日,窗台处的黄花也沾满了秋霜。
就在这样萧瑟的秋景中,有人终于于黑暗中终于睁开了眼。
荣庸最先反应过来,一把便将他拥进了怀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话语里俱是失而复得的珍重。
“楚清怆,你终于回来了?谢谢你还愿意回来!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可惜楚清怆从未被他如此珍重地对待他,他睁着无神的双眼仰头去看荣庸,却又被他滴落的泪水打湿了眼睫。
沈若昭也在此刻扑了上来,可望着那双与她如出一辙的眉眼,日日挂在嘴旁的“清儿”怎么也唤不出口。
她局促地望了一眼楚清怆,又立马将头低下,只垂着眉眼替楚清怆掖好被角。
楚清怆似乎有些明白如今的情形了,他当日跳得决绝,便是不想再面对这些。
将死之人,总是几多怨怼,怨来怨去,不过是你对不起我,我又对不起你。
可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该失去的一样会失去,没意思透了。
所有的一切,都没意思透了。
他将仰着的头低下,又伸出手将沈氏拦住,这才低声道:
“不必了,楚夫人……”
沈若昭听他这样称呼自己,一股无名火自胸腔处炸开,这些天里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所有不甘与怨怼,也如榕树根般张牙舞爪地爬了出来。
她瞪着楚清怆,哈哈大笑起来,“楚夫人?我是什么楚夫人?你苦心孤诣地让人把所有不堪都当庭抖落了出来,让世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对你不住,如今又要故作姿态地不原谅我了是吗?”
荣庸见她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心头恼怒,立马吩咐八达将人拖走。
沈若昭却破罐子破摔般嘶吼起来,“你原不原谅我,我都把你带到了世上来,我不欠你的!我从不欠你的!”
楚清怆木然地望着这一切,眼眸里一丝光亮也无,他从胸腔里叹出一口气,仿佛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