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还债
“别嚎了!”魏浪道:“没割呢。”西施一愣,低头一看,他刀砍在地上,并没斩断红线。
“为什么?”她惊问:“你要耍弄我吗?”
“因为你们是真心相爱的。红线就是给真心相爱的人。”魏浪慢慢站起来,“但月老只管姻缘,人世间还有那么多事不归他管,比如国恨家仇……”
他目光扫过范蠡。
“比如亲人朋友……”
他目光又望向施小明消失的洞口。
“比如我们每个人欠下的债。”
他目光回望到西施,“我只是个代理人,没有月老深厚的智慧,我曾经想过,如果有某个女人,美丽、聪明、能干、又爱我至死不渝,那我该多幸福啊。但吴王的经历告诉我,不一定的。像你这样完美的女人,爱的人太多了,吴王这种英雄人物况且落个身死国破的下场,何况我这种小人物呢?”
西施怔怔地不作声。
“我相信吴王像你爱她一样爱你。可这就是他最大的痛苦,因为爱一个人不是非得在一起,而是希望她幸福。如果他知道自己逃不脱必死的命运,一定是带着对你的祝福走的。也许你什么都懂,但有件事你始终没学会,那就是放下。”
范蠡温柔地执起西施的手,“他是对的,夷光,回头吧。”
“你闭嘴!”魏浪怒道:“你又是什么好东西?轮到你说话了吗?”
范蠡张张口,终于什么也没说。
西施恨恨道:“我没有错,我从没想过害人,我都是被逼的。我是真心实意地祈求月老,我是心甘情愿带上红线,接受它的因果……”
“红线不是给你们幸福的。”魏浪打断她,“它只是成全你们在一起的希望,要幸福,得靠自己。你们总不能什么都推给月老,自己却心安理得地做人。如果吴王真的把爱情看得高于一切,他早可以带着你归隐山林,可谁叫他是一个国君呢?也许他放不下权力,也许是放不下责任,不管什么原因,他终归没有这样做。”
“你又何尝不是一样?”魏浪深刻而凝固地看着西施,“我理解你的苦难,你要报复我也同意,但你找他呀!”他一指范蠡,“你干嘛报复社会呢?”
西施喃喃道:“我只想吴王回来。”
“可你害死那么多人,他们的亲人就不想他们回来吗?你抿心自问,你这么做到底仅仅因为爱?还是要发泄你的愤怒?”
西施久久不语。
魏浪道:“如果你想不通的话,我再提个问题,我虽然不知道红线因果力多长时间见效,但肯定不超过两千年,吴王死了至少两千年了,如果按红线的因果力,你应该也会死,最终你们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活到现在?”
西施面色惨白,她想到了什么,紧张道:“不会的,你别吓我,不会的……”
魏浪亮出掌心红线,“我最近发现红线有个作用,它能捕捉到一点缠过红线的人意识,不多,就一点点,如同关于爱情的自白。我刚从生死盘后面爬上来的时候,从吴王的棺材里感应到一点他生前的意识,你想看看吗?”
西施用力地点点头。
魏浪伸出手,红线延伸与她手腕的红线交缠,西施的头脑进入一片混沌中,朦胧中她感觉自己回到吴王宫,她看到一个哀伤的男人坐在月光下,抚摸着手腕的红线,良久,他抬头对着月亮喃喃自语:
“如果有人问人活到多少岁足够?
我会说四十一岁就够了。
准确地说是四十一岁零一天,那时我是一个伟大国家的君主,每天听着无穷的赞誉,享受着百姓的膜拜,最重要的是,四十一岁生日那天,我的仆从国越国送来了西施。
我不是没碰过女人,但我从没想象过女人能给男人带来这种让你怀疑你不在人世的美妙,当时越国送来两个美女,西施和郑旦,郑旦也很不错,至少吴国的女人没人比得她,但她肯定比不上西施。
所以我现在回想起来,最好的死法就是在我人生最巅峰的时候,加上这一晚与西施享尽温柔,我的人生就再无缺憾了。如果第二天早上我暴病而亡我一定会感激上苍——四十一岁零一天,这是我的答案。
后来我知道西施是有目的的对我曲意奉迎,奇怪的是我第一感觉不是恨她,而是在想如果她肯情真意切地对一个男人,那男人会幸福快乐到什么程度?
我有个很忠直的臣子叫伍子胥,他告诉我越国送美女来是不怀好意的,是要迷惑我。
唉……他以为我没想过吗?他以为我活了四十多岁真的不明白红颜祸水的道理吗?每次听他喋喋不休地诉说留着西施有多少多少坏处,我甚至恨不得让西施陪他睡一晚,我想看他试过那种极乐的滋味后是不是还能把杀西施的话说出口。
根本用不着他提醒,遇到西施我就知道我完了,管你什么男人,只要爱上女人你就死定了。如果你是个渴望遇到真爱的男人,我会劝你早点对着镜子练习——什么智商,什么身体,什么龙心虎威豪情壮志,统统都去他妈的吧!你的目标就是她,你的理想就是她,你的人生就是她。是她!是她!还是她!
后悔吗?也许吧,但我从不后悔遇上她。在越国第一次打败吴国后,我曾请教范蠡,他是怎么训练出西施这样的完美女人的。他带我参观了西施的训练场地,那确实是个神奇的训练场。不过在这训练场受训的并非只有西施一人,主要还是她的天赋。
我问范蠡,间谍和演员的区别是什么?
范蠡说没什么区别,一定要说有的话,就是间谍不能出错。
我服了,一个用生命在演戏的女人她还能有什么破绽?而西施还多一样本事——她甚至能在出错的时候让受骗的人帮她找理由,原因很简单,她太美,美得你不忍心怀疑她。
可悲啊,为什么在我吴国,就没有西施,没有范蠡呢?当然,也许有我也发现不了,其实伍子胥不比范蠡差,可正因为我太相信他了,所以反而忽略了他。同样,如果西施真对我有感情,可能我对她也没这么上心——因为完美的爱情都是演出来的,真实的爱情反而是平淡无趣的。后人只知夫差因美色而亡国,却不知道我是世上极少数体验过完美爱情的人。即使只有一段时间,即使是演出来的,可唯其如此,它才是完美的。”
西施慢慢从幻境中醒来,她终于明白了,颤声道:“吴王……爱的不是我。”
“是你,也不是你。”魏浪道:“他爱的是那个刚进宫的你,那个背负着责任,假装对他曲意奉迎的你,是那个演绎了完美爱情的你。而不是后来真正爱上他的你。”
魏浪长叹一声,“人是会变的,我并不是在告诉你爱情有多不靠谱,我只想你知道你没死的理由。就在你真正爱上他的时候,你们已经不再是两情相悦了。你后来遭遇的一切因果,与红线无关,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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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施久久沉默着,良久,她发出一声悲鸣,“我都干了什么?我为他苦熬了两千年,等来的是这个结果吗?”
魏浪道:“现在,你还想保留红线吗?”
她摇摇头,举起双手,像等待手铐一样伸到魏浪面前。
魏浪将断情刀放在红线上,也犹豫着,最终一咬牙,切断红线。它脱离西施的手腕,慢慢化成了飞灰。
“谢谢。”西施向魏浪长跪于地。“代理人,请看在我一生信仰爱情的份上,送我一程吧。”
“不!”范蠡扑过来,“夷光,你不要灰心,你还能活下去,我会豁出命来保护你。我们……”
西施没有说话,只是用询问的目光望向魏浪。
魏浪笑道:“没那么复杂,想想你欠下的债吧,爱不爱放一边,求一份功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