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游园惊梦
第2章游园惊梦
1.学语
时雨九个月大的时候就在蝉松小区出了名。那是个星期五的下午,时爸爸带着尚在襁褓的时雨出来遛弯,见人就把时雨抱出来,其中心主旨就是:瞅瞅我闺女,这大眼睛,这长睫毛,这小圆脸,多好看,多随我。
邻居们也都跟着呵呵点头“是是是”,难免心中腹诽:瞧你那粗眉毛,那糙脸,随你就怪了。
那时候时雨已经显露出了惊人的社交天赋,见到谁都是张肉嘟嘟的笑脸,很是招邻里喜欢。
直到天空被夕阳染得微红,“社交小达人”时雨有些睁不开眼,靠在爸爸肩上头一歪一歪的,仿佛随时都能睡着。时爸爸哪舍得让闺女累着,觉得例行巡逻是时候该结束,准备带着自己闺女回家了。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可舍不得我们时雨,她也不忘自己的社交使命趴在时爸爸肩上,强撑着小脑袋,挥着小肉手跟他们告别。
时雨家那幢楼外墙是灰色的,楼梯都是石阶,楼道墙壁被刷成了白色。因为住在一楼,上几级台阶,转个弯儿就能到家。时爸爸刚抬腿,迎面遇到刚下楼梯拿着菜筐准备去买菜的三楼邻居,刚想打招呼,惊人的一幕就发生了。
时雨不知为何忽然来了精神,抬头往对面孟朗家的方向伸手,说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句话:“炒菜呢?”
第一次开口,不是像别的小孩子那样叫妈妈,也不是叫爸爸,而是说“炒菜呢”?!
时爸爸当场僵在原地,这让从时雨出生起就一直在旁边教她说话的他情何以堪。
邻居阿姨也愣了一下,然后扑哧一笑,她一闻,别说楼道里还真有菜香,仔细听隔壁孟家可不就是在炒菜嘛。邻居阿姨这下可不着急买菜了,告别了僵在原地的时爸爸,去小区里把时雨的事迹跟邻里邻居声情并茂地宣扬了一番。
那时候电视节目不多,大多数邻居吃过饭都喜欢聚在一起聊家常,时雨的事迹很快就尽人皆知了。
后来邻居一看到时爸爸,就笑着调侃他:“时雨小小年纪可就惦记上别人家的饭了,‘女大不中留’是什么意思,老时你知道得也太早了吧?”
与此同时,被惦记上的孟家早早做好了香喷喷的饭菜。孟妈妈下午去挑的蔬菜和肉,菜色可谓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碗碟有漂亮的青色花纹,桌布是小碎花的,穿着围裙的家庭主妇孟妈妈满意地看着餐桌点了点头,完美。
可到了吃饭的时候,才是真正的考验。
小孟朗一岁多了还是不好好吃饭,噘着粉嘟嘟的小嘴吃一会儿饭,又迈着小短腿去客厅玩会儿小汽车,吃一会儿饭,迈着小短腿又去客厅看会儿电视。
这可愁坏了孟妈妈:“这可咋办?”
孟爸爸算面容严肃的严父,他皱了皱眉,站起来就要把孟朗的小短腿卸掉。孟妈妈一听这哪成,伸手就要拦着。
可孟爸爸意志坚决,提着小孟朗的衣服,把他整个人悬空,要打他屁股,说:“再这样下去,这孩子可就让你惯坏了。”
小孟朗看着爸爸严肃的脸,意识到了时局的紧张,小脑瓜转了转,拿着小汽车愣了一秒,“哇”的一声就要哭,不承想这一哭爸爸的脸更臭了。
是门铃声救了孟朗的小短腿。
来人是对门的时东海,怀里还抱着“惦记”上了他们家饭菜的时雨。
孟妈妈想这来得真是时候,脱下围裙,开心地把他们迎进门,让到了沙发上,夫妻俩坐到他身边。
时爸爸把刚会爬的时雨放到孟朗身边,让他们玩,自己转身找孟氏夫妻俩谈话。
他是有求而来的。
2.游园
时东海原是北京人,生在百年来一直传承京剧颇有威望的戏曲之家。
别看时东海现在糙成这样,他小时候长得可真是秀气。
京剧行当:生旦净末丑,时东海刚出生时,家里已经有四个孩子了,长辈琢磨着他或许能补上旦角这个缺,所以时东海从出生起就被寄予京剧传承的厚望。
小时候时东海还乖巧认真,长得大一些时东海就开始不那么用心了。长辈们个顶个都是戏曲大师,每天对他耳提面命的都是唱词和基本功,听得他耳朵长茧,心烦。每天天没亮他就被拉起来到后院练嗓子,偷偷与周公私会还会被打板子。每每手心被打得热辣辣的时候,时东海唱词里的情绪都特别足,觉得自己跟树上挂着的金丝鸟笼里的鸟是一样一样的,没自由,没人(鸟)权,不禁悲从中来。
渐渐地,他生了逆反心,每天练习的时间少,偷溜出去玩的时候倒是多。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十八岁,一个剧团团长上门邀请他大哥参与一个全国戏曲巡演。
时东海一听是全国巡演,那不是可以去很多地方玩了?于是在来人离开前把人家拦在了四合院门前,身姿一摆,眼神一亮,开唱。也是基本功扎实,这几年荒废也没荒废很多。
“先生,你看我怎么样?”
团长咂摸咂摸,点头说挺好,可是这戏和角色都安排好了,临时安排也安排不上,要是不嫌弃,你先跟着我们当后勤吧。
也成啊。
就这么,时东海跟着巡演团队跑了大半个中国。到东北的时候,他派上了用场,一个戏曲演员临时出了事要他救场。时东海忙扮上,出人意料地在舞台上表现得还挺好,台下掌声连连。下台的时候团长还夸了他,他应承着,攥紧手心里的一层汗。
演员的化妆室就在后台边,他的妆刚卸好,还穿着戏服呢,门口就有人敲门。
他以为是送饭的,起身去开,拉开门把手的时候,门外人也正往里走,一不留神,他被来人扑了个满怀。
时东海跌坐在地上的时候,觉得自己的骨头可能裂了,刚想发火,眼皮一抬,就说不出话了。
怀里的姑娘生得真好看,不是戏文里他学的那种娇弱的女子,她的眸光让人想起竹园里风吹不倒的竹,有种坚韧的好看,他看着看着,一时都忘了起身。
化妆室的门大敞着,舞台上的声音传到他耳边,那是昆曲《牡丹亭》里的《游园惊梦》,时东海就这么看着女生,不敢放手,心跳比舞台上的节奏快几倍。
听觉变得异常灵敏,他记得当时舞台上杜丽娘正好唱到那句:“不到园林,怎知这春色如许!”
这句话,他记了一辈子。
“瞧我,不知不觉就絮叨多了。孩子妈当时是来找我签名的,哈哈!我那一摔让我在东北躺了一个月,其实不用那么久的,你们也知道,我就是想让她多来看看我。后来我回北京也一直跟她有书信来往,家里发现了不同意,我就跟家里闹翻,断了唱戏这条路,来了东北定居,生下了时雨。”
开始时,时爸爸还在开心地追忆往事,越说到后面越难开口,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头,嗓音也艰涩起来。
“再后来……再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时雨出生后我一男人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了她九个月,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在东北我依靠不了谁,家里也已经没什么钱了,就决定去外面做点小生意。”
时爸爸在那之后火速苍老起来,孟妈妈看到他眼眶微湿,却强撑着不让人看到,他说:“时雨不能一个人在家,我想把她拜托给大嫂照顾,你们看行吗?”
他没说出的那句话是时妈妈过世了,太过伤心连说都说不出口。
九个月前,时妈妈在生时雨的时候难产,好不容易把时雨生下来了,她多开心呀。她以为她的丈夫在东北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家,而她的女儿哭得比同产房的孩子都响亮,长得可爱还很好动,一定是个健康的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