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七、鸦雀山(1)
这里是不仅远离城市，而且远离乡镇，在上海通往苏北的一条偏僻的路上，有一座连绵几十公里的小山丘，或许正因为小才一直没有名字。山上没有什么大树，倒是齐人肩膀的灌木茂密得很，因为春天的时候，这里鸟雀成群，尤其是乌鸦遍野，所以，当地人就给这座山取名为鸦雀山。当地的人不多，鬼子一来，当地的人就更少了。好在因为不是什么交通要道，所以，距离这里最近的鬼子，大约也在几十公里之外。于是，有这么一直队伍就驻扎在这里。之所以称之为队伍，那是因为他们与土匪有种明显的区别，和土匪武装相比，虽然至少每人都穿着一身军装，有中央军的、川军的、滇军的、桂军的、东北军的，甚至连绥靖军和日军的服装也有几套。子弹有多少不清楚，但基本上是人手一支枪，而且大都是好汉阳造，最让人感到意外的是，这个队伍里居然还有两匹战马。
从上海过来，刘凯峰和吕强、小丰、小赵以及第二次被放回来送信的端木，从晚上出发，到第二天傍晚才来到通往鸦雀山的一条岔道上。其他人都是步行，只有刘凯峰坐在一个独轮推车上，吕强他们四个一直轮流推着他。
山上都是灌木，但山下却长了不少树，他们沿着岔道走了大约十多分钟时，又看到了一个岔道。
“吔，奇怪！”端木看着右边岔道上的一个草棚亭子说道。
“怎么了？”刘凯峰问道。
“我清清楚楚记得是从这条路到匪巢的，但来和去的时候，那里都没有亭子，怎么现在突然冒出了一个亭子？”
吕强问道：“你确定自己没有记错？”
端木肯定地说道：“只要我走过一次的路，就绝对不会忘记的。”
“他们没有蒙住你们的眼睛？”
“抓我们进山的时候，是蒙住了，但让我出来送行的时候却没蒙。”
吕强摇头道：“他们也不怕我们偷袭？”
刘凯峰忽然苦笑道：“我想，他们知道我们不可能偷袭，因为我们的人太少。”
“万一你带着鬼子的大队人马来呢？”
刘凯峰望了吕强一眼：“你会带着一大队人马去赴一个女人的约会吗？”
“女人，”吕强转而问端木：“匪首是个女人吗？”
“不是，除了那个曾玲外，山上没看到什么女人。”
“吕强、小丰、小赵，你们就在这里等着，除非听到我的命令，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拔枪开枪。”刘凯峰又对端木说道：“你推着我过去。”
就在这时，从他们身后的树林里突然冒出十多个人，个个都端着长枪对着他们，一个身穿中央军少尉制服的头目，手里拿着驳壳枪说道：“不用那么麻烦，还是一块请吧！”
刘凯峰连头都没回，从独轮车上下来，只是说了一句：“既然主人这么好客，我们就客随主便，一块到亭中歇息歇息。”
等到他们来到亭中的时候，发现这个亭子确实是新搭建起来的，面积不大，也就十多个平方，而且是圆形的。亭子的中央是一张修缮一新的旧方桌，桌子面对面摆放着两个旧木凳子，里面一个木凳子上已经坐着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因为斗笠戴的很低，已经把整个脸都遮住了。
“等一下，”那个少尉走上前来，对吕强说：“你们到那边候着，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进去。”
吕强没有动身，刘凯峰却说道：“听他的吧，他没下我们的武器就已经够客气的了。”
吕强这才跟其他几个人一使眼色，然后走到一边去了，那个少尉和他的人也跟了过去，刘凯峰缓缓地走进亭中，看了摆在自己面前的一杯茶一眼，还没坐下，就先开口道：“阿娟，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呀？”
那人缓缓摘下斗笠，果然就是阿娟。
阿娟面无表情地脱下蓑衣，一身旧军装却也衬托出她的几分飒爽英姿。
“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阿娟问道。
刘凯峰笑道：“我能坐下吗？”
“那本来就是留给你的。”
刘凯峰坐下后，说道：“从你放回去的第一个人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可能是你，因为除了你之外，没有人也没有理由要用这种形式与我见面；等你看到我的照片后，不仅宽限了两天，而且又放回去了一个人，我基本上已经肯定是你了，因为这意外着要见我的这个人，对我并没有深仇大恨，而且对我现在的身份知根知底，我想除了你之外不会有其他人；等我看到这个草棚的时候，就知道你已经在棚中等着我了，因为这个草棚顶上的蝴蝶结造型，正是你最喜欢的。至于你敞着眼让送信的人离开这里，是出于两个理由：一是狡兔三窟，这鸦雀山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成为你新的营地，所以你并不惧怕他认识来路；二是你知道如果我不带鬼子来的话，一下子也召集不了多少人，所以，你并不怕我们偷袭。除了你阿娟，这天下还有谁能够把我刘凯峰的生辰八字掐得这么准呢？”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吗？”
“你当然不是为了感谢我送你出上海城，更不是因为杀害了那个送你出来的工友向我道歉的。”刘凯峰说道：“当我看到这个草棚顶的时候，我才突然醒悟过来，你是来向我讨债的。”
“讨什么债？”
“段天成的债。”刘凯峰苦笑道：“在南京的时候，在黄埔军校的时候，我就经常看到他在本子上画着这样的蝴蝶结，因为他不会画，我还教过他。看来，你们本来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
阿娟盯着刘凯峰，眼睛一眨不眨地说道：“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得多，也厉害得多，你们共产党人都这样吗？”
刘凯峰笑道：“你怎么会认为我是共产党？”
“送我出来的那些人，我一眼就能够看出他们是共产党，或者是共产党的积极追随者，我是军统安排在上海的最后一条线，等到连我都启用了，那就证明在上海老戴已经无人可用了。”
“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总部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为什么就不会要求延安配合我们呢？”
“配合别人可能，配合你不可能，因为你是姜太公，我想现在在他心目中只有两个人的生命超过了他自己生命的重量，一个是大领导，另一个恐怕就是你。象你这样千辛万苦才赢得鬼子信任的人，他会出卖给共产党？”
“就算我是共产党吧，在国难当头之际，我并没有做出任何危害国民政府和你个人的事情，如果你非要把段天成的死记到我头上，那我只能告诉你，象段天成这样的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在共产党里，你也有你的上级吧？”
“什么意思？”
“如果你的上级强奸了你的恋人，你会怎么样？在你的上级没有得到任何处罚的情况下，你还会信仰共产主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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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凯峰这时才想到，或许正因为阿娟曾经被哪个军统的高官强奸了，她才开始自暴自弃，甘愿来到上海以妓女身份作掩护，同时也是为了远远地逃避段天成。
不过，刘凯峰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于是问道：“有一件事我还没明白，既然你们是恋人，那他为什么还要出卖你？”
“我跟你说过他是恋人吗？”
刘凯峰心想：你不是他的恋人，在这里跟我扯这半天的淡干什么？
“你让我有点头晕了。”刘凯峰这是实话。
阿娟从头上把一个塑料的蝴蝶结发卡取下来，然后扔到刘凯峰面前，然后问道：“除了在我这里，难道你就没在别的地方见过这个蝴蝶结吗？”
刘凯峰拿起来看了半天，摇头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