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零、自作多情
弄堂很窄，最多只能平行过两辆黄包车，在弄堂的中段有个岔口，胡一彪看到前面的黄包车拐进了岔口，立即飞奔过去，等他跑到岔口刚刚喊道：“曾玲——”突然，一条黑影从半空中向他的面门袭来，躲是来不及了，他本能地一缩脑袋，只听“嘭”地一声，他感到眼冒金星，“噗通”一下便仰躺在地上。
随即，他看到一块黑布蒙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感到被人扛在了肩上，脑袋晕乎乎的，但却没有昏厥过去。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立即闪现，自己一定是中了圈套。显然，那个女人是假的，可问题是谁知道自己会与那个女人有关系呢？而且，自己很少进入租界，今天应刘凯峰之约而来，就奇迹般地撞见了神似曾玲的女人，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
难道问题出现在刘凯峰身上？
又是“噗通”一下，他知道自己被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紧接着有人把套在脑袋上的黑布摘了下来，他坐在地上敢要起身，却发现一个漆黑的枪口正对着自己，那把枪居然还是他的。
胡一彪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腰，枪确实不见了，拿着枪对着他的人，正是在百乐门门口乞讨的卢三江，这时胡一彪才觉得自己是冤枉了刘凯峰，一定是这个叫花子看到自己进了百乐门，然后给自己布了这么个局，可能因为时间差的问题，还故意上前当面乞讨，以便于那个假装曾玲的女人，适时地出现并且让自己恰到好处地看到了一眼。
“大哥，”胡一彪心里清楚，用曾玲下套的人，一定是军统的人，但他仍然装傻：“不知您是哪条道上的？是求生还是求财请给句话，只要兄弟能办到的绝无二话！”
卢三江冷笑道：“哼，你他妈的装得象江湖上的袍哥一样，其实就是个十足的汉奸，还在老子面前插着大葱装象？”
胡一彪看了站在旁边拿着枪对着自己的小万和小李一眼，然后对卢三江说道：“这么说，长官是个国民政府的人了？”
“算你小子开眼，”卢三江说道：“我们是锄奸队的。”
胡一彪眼珠一转：“呵呵呵，长官，就算你们是锄奸队的，大概找我只是为了引路的吧？”
“哦，”卢三江心想，这小子果然有点门道，连找他干什么都知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不是来杀你的？”
“要说汉奸，上海滩上比我头面大的多的是，别的不说，就上海大道政府里的那些官员，谁都比我值钱不是？国民政府之所以想锄奸，还不就是为了杀一儆百？您老杀我，无异于踩死一个蚂蚁，根本起不到然后威慑作用。”
卢三江点了点头：“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道理。问题是我们现在已经动了手，也就只好撸草打兔子了，俗话说的好‘贼不走空’，如果就这么放过你，好像是跟我们自己找麻烦。”
胡一彪笑道：“一听长官这话，我就知道您是没事把我当狗遛，只要您开心，遛遛就遛遛吧。还是那句话，如果几位想离开上海，我一准放行；如果几位想锄奸，名，您点；路，我带！”
卢三江笑道：“听你这话，倒象是个江湖人物，还没沦为铁杆汉奸。”
“哎哟喂，长官，您可比我亲爹还了解我，”胡一彪装模作样地说道：“只要还有一条活路，龟孙子才愿意当汉奸，我也是被逼无奈呀！您想呀，象我这样过去替政府工作的人，日本人进来还能放过吗？我也想过揭竿而起立山为王，脱光了膀子跟日本人大干一场，可几十万国军都不是对手，我这上海滩的小赤佬又能成什么大事呢？这下好了，只要国军真的能够打回来，我胡一彪第一个挖他日本人的祖坟！”
卢三江像是被他说动了：“这么说，你是愿意帮助我们了？”
“愿意，愿意，”胡一彪心中暗喜，甚至不仅暗暗佩服起自己的口才来：“哦，不，不是愿意，而是义不容辞！”
“嗯，起来吧！”等胡一彪从地上站起来后，卢三江问道：“今天和你在百乐门门口说话的人是谁？”
胡一彪一想：这可不能说假话，这刘凯峰在南京时，可是被国民政府判处死刑的人，这些锄奸队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定这些人的目标就是他，他们问他的情况，肯定是在考验我。
“表面上他是百乐门的老板，其实他是梅机关特一课的课长，名叫刘凯峰，是个地地道道的铁杆汉奸。对了，过去他可是被判处过死刑的，难道您不知道？”
“我们当然知道，”卢三江说道：“问题是当我们准备下手的时候，你却带着人出现了，你说，和一个铁杆汉奸过往从密的人，会好到哪里去呢？”
胡一彪一听，没想到他们的目标还真是刘凯峰，自己只不过是送上门的替死鬼和挡箭牌，连肠子都悔青了，于是连忙解释道：“哎哟，长官您可真的误会小的了，我从来就没有跟他有任何来往，今天晚上是我与他第一次见面。本来我们特高课与他们梅机关没有一点关系，谁知道今天下午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让我来一趟，您想，他可是日本人眼里的红人，又是个课长，他打电话我能不来吗？原来这小子是个财迷，他想借助上海犹太人逃亡美国的机会大捞一把，他叫我到百乐门来，就是为了跟我合伙，让我把租界外的犹太人转到租界来，再由他转出国去。黑呀，居然跟我提出二八分成。我想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并不在乎那些钱，只为救人命，所以就应承了下来。除此，我和他真的没有任何关系！”
他若有其事地把事反着说，倒显示出他是个侠肝义胆的英雄。
卢三江两眼一番：“你这话听起来倒挺让人感动的，问题是谁能够证明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呢？”
胡一彪一想，他们既然能够用曾玲来诱骗自己，一定与她有着极深的渊源，他甚至在异想天开：说不定刚才那个女的真的就是曾玲，本来他们准备暗杀刘凯峰的，但看到自己在他身边，因为担心误杀自己，所以曾玲命令他们停止行动，同时现身把自己引开。
“曾玲，”胡一彪把胸脯一挺：“曾玲可以替我作证！”
卢三江两眼迷惑地看着他：“曾玲，曾玲是谁？”
“她是我过去的一个同事，后来参加了杭州特训班，当年我和她一块报的名，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我被刷下来了，我想，她现在应该在军统担心要职，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可以通过关系找到她，问问她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胡一彪说道。
胡一彪并非虚言，当年作为一名警察，他确实为抗战出过不少力，不过，那是因为他正在追求曾玲，而曾玲抗战情绪高涨，他只是为了博得曾玲的欢心，才不遗余力地支持抗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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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胡一彪在渐渐看清自己被关在一个弄堂里的居民区了，他很快意识到这一定是他们临时租的房子，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应该是里屋，他看到旁边还有一个花布做成的门帘隔着，他想那一定是外屋。
就在这时，门外的小查用手掀起门帘，曾玲赫然出现在门口。
“曾玲——”胡一彪心中有点百感交集，他准备冲向曾玲，却被小万和小李用枪逼着不能动，于是说道：“你快跟他们解释解释，我们当年是如何支援抗战的！”
曾玲不动声色地走进门来，看着他说道：“你确实支援过抗战不假，但你给敌人带路也是真的。我说胡一彪，这国难当头之时，你怎么就不能拿出点男人的气概，干番顶天立地的大事出来让人瞧瞧？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做人神共愤的汉奸？”
对于胡一彪来说，曾玲无疑是他心中唯一的挂念和永远的心痛。刚刚在百乐门门口见到她时，胡一彪之所以打发走随从，原本想是单独与她见面，道明现在是特高课宪佐队队长的身份，和自己在日本人眼里备受重视的情况，并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希望对曾玲提供帮助，借以炫耀自己的“成功”，同时也迫使曾玲就范，以弥补缺失在心中多年的遗憾，可没想到结果却着了她的圈套。虽然上海是日本人的天下，自己也足以呼风唤雨，但现在自己毕竟是她的阶下囚，想到这里，胡一彪的自尊心显然遭到了极大的挫伤。
“阿玲呀，”胡一彪说道：“别人不了解我也就算了，你难道也不了解我？当年井上公馆的浪人为非作歹之时，连局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说非得把那些浪人办了你才开心，我可是冒着随时可能被暗杀的危险，办了三四个日本浪人，从此井上公馆的人不敢进我们的辖区肆意妄为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几十万国军的抵抗无济于事，这日本人一登陆上海，那些井上公馆的人，还不得活扒了我的皮？当然，如果你还在，为了你别说是被扒皮，就是粉身碎骨我胡一彪也不会眨下眼睛的。可你一走别无消息，国军自顾不暇一溜烟地跑得无影无踪，那是，我……我老婆还在家里坐月子，所以，我胡一彪在情不得已之下，才给他们带路。其实日本人的厉害之处你又不是不知道，没开战时，他们早就派出各种各样的特务渗透上海，那路即使我不指，他们也绝不会绕到黄浦江去的，我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为的就是卧薪尝胆等待来日，不管怎么说，总比白白死在乱枪之中有意义。”
曾玲知道，这个胡一彪的书读的不多，但也算得上是巧舌如簧，所以，她装出一副多愁善感的样子看着他：“唉，真是造物弄人，其实当年你对我的情意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你有了明媒正娶的媳妇，所以……”
“你也知道，那只是封建家庭包办的婚姻，没有感情可言，当年我可是准备抛弃一切，跟你走到天涯海角的，只是后来你去了杭州，而我……”
“算了，”曾玲示意他们都把枪收起来，然后让小万给个板凳让胡一彪坐下：“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我现在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国军主力虽然已经撤离了南京，但江浙一带到处都是我们抗日救国军的部队，这次我们就是奉命来上海锄奸的，今天晚上准备对刘凯峰下手的，没想到你居然出现在那里……”
胡一彪一听，心里顿时翻腾起来，心想：自己的这个陷阱掉得不冤枉，至少已经知道了两件事，一是当年曾玲对自己其实是有意思的，二是刚才确实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使她突然中止任务，并且主动与自己见上一面。
“没事，你若想杀他，等会还有机会，”胡一彪说道：“他已经把车借给我了，等会你们埋伏在百乐门的门口，我还车时你们就可以借机除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