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无处安放

雷云纮在救生气垫摊开之前，从12楼跳了下去。

另一队消防人员悄悄到达楼顶，准备向下攀爬到12楼实施营救。

可是，那时雷云纮的情绪已经非常激动，说到“死”，说到“同情”，这是几年来一直噬咬他灵魂的两个词。

他一心求解脱。

噩梦是从6年前开始的。

那一天，雷云纮和陈雨刚从医院产检回来，他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父亲疑似中风，正在下棋，突然一头栽地，站不起来，现在正在救护车里。

他和陈雨慌忙赶去医院，他还安慰痛哭的母亲，中风而已，常见的老年病，治疗方案已经很成熟了。

然而，医生却把一份厚厚的检查结果放到他们面前。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企鹅病，紧接着，医生建议他也做一次染色体检查，因为这病会遗传。

他无意间抬头看了妻子陈雨一眼，发现陈雨的手放在肚子上，脸色很难看。会遗传？他看着陈雨的肚子，心忽然凉透。

陈雨怀孕才三个多月，她瘦，还不显怀。

接下来的几天，父亲在住院，他一边要照顾父亲，一边要安抚母亲，偶尔回家换衣服，陈雨也变得很沉默。

几天后，陈雨搬回了娘家，并提出要做人工流产。

雷云纮无话可说。

他一直是个理智冷静的人，这些天，他搜了很多企鹅病的资料，很清楚“会遗传”这三个字的份量。

只是，可惜了这个孩子，快四个月了，他和陈雨一直在期待胎动，连名字他都起了好几个备选。

陈雨做手术那天，他要陪着，丈母娘不让，还留下一句话：

“手术过后，你们就离了吧。小雨年纪也不小了，她这辈子没个孩子怎么行。”

那一刻，他天眩地转。

他才36岁，短短几天之内，失去孩子，失去妻子，还拿到了命运的判决书。

事情来得太突然，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他自幼聪明，一直是小区公认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学到初中，从来没跌出过前三名。考到重点高中，又一举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大学，硕博连读，早早进了领域内数一数二的研究所。

随后遇见研究所里最漂亮的姑娘，顺利恋爱结婚。

是不是前半生太顺了，所以命运故意设伏，挫挫他的锐气？

陈雨自手术后就不见他，他想起二人恩爱的旧时光，常常流着泪苦笑，爱情、婚姻、生命原来都这么脆弱。这些年来构建的幸福，不过是海市蜃楼。

离婚后，他狠狠消沉了一阵。

可能是心理作祟，他经常觉得身体各种不舒服，又总觉得人生无意义，前半生所追求的一切、拥有的一切都是虚空。

他的企鹅病还没有发病，精神却已经提前被抑郁症打垮了。

他得了抑郁症，天生骄傲的人，突然被命运掼在地上，他的人生一点一点崩塌。失眠，掉发，躁郁，暴瘦，心头总是盘桓着一个“死”字。

花了两年，治疗抑郁症，强迫自己跟疾病共处。

工作也是在此时调动的，原本的天之骄子、潜力之星，最终落拓到去后勤干一份闲职。

母亲总哭着对他说：

“你爸爸现在有我照顾，你将来怎么办，万一你也发病，连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

于是，他开始顺着母亲的意思，去相亲。

一开始，他总是把企鹅病的事直言相告，结果每次相亲都不了了之。

谁愿意给自己找个累赘呢。

直到遇见季凌云，这个女人身上有非常单纯的一面，或者说是傻气吧。

笑起来眼睛弯成两弯月牙，说不清哪里像陈雨。

让他意外的是，她的赚钱能力居然挺强的。

等见了她的女儿安安，他忽然想起被陈雨流掉的那个孩子，如果没有这场意外，那个孩子也像安安这么大了。

他贪恋这种天伦之乐，沉醉在一个美梦里，不愿意醒来。

那个卑鄙的想法开始扎根：以心换心，以今日的付出，换来日的不离不弃。

良心也曾不安。

独处的时候，他总在安慰自己：我也是没办法；我也是被命运所逼；我也付出了，还是加倍付出。

当季凌云把那张检查单放在他面前时，他残存的那点骄傲和体面，仿佛一瞬间被扒了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