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拔牙(2)
第18章拔牙(2)
从银角山回来后,瘦女人就没再给过罗思德补救风流的机会,而罗思德也没有吃回头草的意思。银角山那档半截子事,就撂荒在了他们的记忆里。有时,罗思德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望着窗外,静静回想银角山那一摸,感觉也就是那么一摸,没再二摸三摸往下摸,那是自己的城府所至。现在想来,那天就算是胆壮,摸到了瘦女人身上的核心地带,自己的这杆老枪,究竟又有多大杀伤力呢?别像是送小广告的顺门缝一塞了事;或是像送牛奶的把东西放在门口就走,那样的话可就不划算了,因为那种事不管内容多少,只要是脱了裤子,就算一回,而一回的代价,跟摸一把的内涵是大有区别的。一想到能力和代价的比值,罗思德很是有些庆幸,觉得晚节没叫瘦女人的身子拿了去,看来这步棋走得还算讲究。凡事脑子发热不计后果,图一时痛快,那是蛮干,而蛮干对一个领导而言是大忌。
那天走出溪水湾酒楼时,罗思德想好哇,找齐了,归零了,从今往后,我不欠瘦女人什么了,她今天在打包这个事上,把她昔日在银角山丢失的那点东西都找回来了!
其实,早在拔牙前一年多,罗思德就开始找碴儿磨合心态了,他时常奔记忆深处,找点有针对性的往事来警示自己。比如说前年,发生在局机关大门口的那场尴尬,他就时常想起。
那次他遇见了刚拔牙不久的孙副局长,本想着像以往那样,满面笑容主动上前打招呼,可就在这节骨眼上,他突然发现刚上任的宋局长的专车到了身边,就本能地收净脸上的笑,鬼使神差地蹲下来,做出一个系鞋带的动作,搞得正准备用一脸热乎换他一脸笑容的孙副局长,一下子就呆傻掉了。倒是宋局长从车窗里伸出手跟孙副局长打了招呼。
这时罗思德摸索鞋带的手,一下子就僵硬了,脸色灰不溜秋。
等宋局长的车走了,孙副局长背着手,低头瞅着他说,罗主任,回头我送你一双带鞋带的鞋吧。
罗思德羞得脸红,两只根本不可能在皮鞋上找到鞋带子的手,下意识地把此时并不需要整理的袜子,往上提了提。
罗思德告诫自己,等自己拔牙后,若是遇上类似自己系鞋带的难堪事,自己千万要想开,不能像孙副局长那样,受不得冷落,拿风凉话挖苦人。
人无权无势时,被熟人、被朋友、被昔日老下级的眼球弹到一边去凉快,也没什么好埋怨的,笑一笑,哪怕是一脸苦笑,也都能把眼前的事打发过去,犯不着梗着脖子,硬去比高低。
二
这是罗思德拔牙后第一次以自费的名义去溪水湾酒楼消费。
罗思德今天请孙女青青吃饭。青青是罗思德老儿子的女儿,正在读初中一年级。
青青的父亲出差多日,母亲一早去了天津办事,青青的中午饭只能到爷爷家里解决了,而一早就去了医院的罗思德老伴,刚才从医院打来电话,说是老姐妹的病重了,她不能回来做午饭了,让罗思德领着青青出去吃饭店。
等青青放学回来这段时间里,罗思德为去哪里吃午饭没少费脑子,临了决定去溪水湾酒楼。照说吃一顿便饭,在小区门口随便找一家饭店就行,不必绕远去溪水湾,罗思德之所以舍近求远,意图在于借场面验验自己的拔牙心态究竟到了什么份上。
溪水湾酒楼的红火,可以说是能源局食客的嘴巴咀嚼出来的。那一刻,罗思德稍有不安地问自己,等会儿领着孙女去溪水湾,自己还能大大方方把头抬起来吗?就算头抬起来了,那舌头较不较劲?到时别被什么人的一粒唾沫星子就给点了死穴。
想到这里,罗思德眉头紧了一下,觉得自己这张已经摘去了主任风光的面孔,到时想要在熟人面前不红不白,这火候还真是不好把握。再就是看人下菜碟的女老板和那些服务员,还能像从前那样把拔牙的自己当回事吗?
思绪岔道、跑偏,罗思德脸色生锈,眼神也恍惚起来。他求助似的捏着下巴,眯缝眼睛,踱开了碎步,在无声中细致感受身体各个部位的反应,打算搞明白究竟是哪儿要打退堂鼓,什么地方会出现泄气孔。还行,异常没出来,他身体各部位的真实感觉都没有串皮,先前那几种多虑没能赢下他的初始打算。
罗思德到底不是纸糊的草扎的,脚底下这就踩到根了,身子挺稳当了,他扩胸松快了一下,转着头,搭眼一盱对面墙上的石英钟,从腹内抽出一口长气,举了双手拢在一起,搓几把麻木的脸。
罗思德和孙女打的去了溪水湾酒楼。
在酒楼外的人行道上,罗思德忍不住回了一次头,愣是把六层高的能源局机关大楼,掠抢般吞进眼里,上身轻轻颤了一下。
罗主任,欢迎您光临。酒楼门口的迎宾小姐说,弓身拉开一扇玻璃门。
罗思德就像从前那样,背着手,脸微笑,点头往里走。
大厅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二十几张桌子,有一多半已经给人占了。罗思德目光四下巡视,没见到脸熟人,一时间心里滋味怪异,不知他是在庆幸,还是在惋惜。
服务员小黄打着招呼走过来。
眼孔里平添几分敏感的罗思德,从小黄脸上没发现不开面的表情,就没话找话问小黄老板在没在,小黄说老板去了分店。
罗思德说,小黄啊,今天就我们爷孙俩,你在大厅里,随便安排一张小桌就行了。
小黄道,罗主任,看来今天是没机会为您服务了,我正在后面忙呢。
罗思德当然知道小黄说的后面是什么地方,就是他曾熟悉的包间。
小黄在罗思德打愣这个工夫里,喊来了服务员小梅,把罗思德交了出去。罗思德瞅着瘦瘦的小梅,眼生,一问才知她刚来没几天。
小梅把这爷孙俩安排到了靠里的12号桌。
坐下来,罗思德让青青点菜,青青说,我吃什么都行。
罗思德端详着孙女说,爷爷怎么觉得青青今天的情绪不高呢?
青青懒散地说,疲劳,学习累的呗。
罗思德笑笑,拿起桌上的菜谱。
罗思德从菜谱上抬起目光时,劲没使正,拔过头了,目光忽悠窜出去,嗖嗖飞到那边卫生间门口,撞到一副眼镜上。
戴这副眼镜的人是局计划处的汤科长,罗思德今天遇见了第一个熟人。距离不近,隔几张桌子过话,不大合适,罗思德这么想着就往起抬右手,打算拿肢体语言打招呼。
哪知眼镜片后面的两束目光,这时透过镜片在罗思德脸上一抹,就匆匆游走了。
罗思德一脸意外,那只已经举过头顶,但是没来得及挥动的手臂挺得跟一根断树杈一样。
青青嘟着嘴,歪着头,两条皱皱巴巴的目光,一会儿在爷爷脸上绕圈,一会儿顺着爷爷的肩胛骨往下滑行。
叫小梅的服务员,也一直在偷窥罗思德的脸。
罗思德在溪水湾酒楼里,就这样被局机关大楼里的熟人,蔫悄悄地躲闪了一把。
不过罗思德心里没结死疙瘩,脸上也没有碰了软钉子下不来台的表情,倒是格外称赞自己刚才的拔牙心态,正是因为主动出击的缘故,才使得现实身份和社会地位原本都比自己占优的汤科长,一下子变得气短了,什么都不是了,欠我多少钱似的,灰溜溜避开了。
唉,小汤啊小汤,你这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呢?面对一个不能把你怎么着的拔牙干部,你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你这不是找罪受吗?回我罗思德一个打招呼的手势,难道你那只手就能残废了?
想到这里,罗思德实在不忍心往下琢磨了,因为他觉得汤科长可怜,值得好好同情。
爷爷,你摆造型呢?青青怪声怪气地说。
罗思德回过神来,镇静地看了青青一眼,然后不露心迹地点菜。
溪水凤爪、香酥乳鸽、甜三丁。罗思德故意提高嗓门,一副拿得起放得下的表情有模有样。他翻过一页菜谱,念道,原汁扇贝、芙蓉嘎鱼。再翻过一页,念道,松仁玉米、铁板牛柳……爷爷!青青打断他的话,吃惊地说,爷爷,就咱俩呀,你点这么多,能吃完吗?
罗思德手中的菜谱一晃,一双格外发亮的眼睛从菜谱上端露出来,看着孙女,问,多吗青青?
青青显然觉出了爷爷反常,就小心翼翼地说,七个啦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