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人间路窄 - 剑来出版精校版 - 烽火戏诸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80章人间路窄

第80章人间路窄

进入边陲小镇之前,途经一座孤零零的客栈,店外挂着皱巴巴的破旧酒招子。陈平安晃荡了一下酒葫芦,就决定去添些酒。酒水的优劣,陈平安喝得出来,黄粱福地的忘忧酒、桂花岛的醇酿都喝过,路边街角酒肆的酒水更是没少买,没那么计较。客栈外边趴着一条瘦竿子似的土狗,晒着大太阳,远远见着了陈平安三人就站起身,龇牙咧嘴吼叫起来。

这算什么待客之道?一个小瘸子拎着刀就跑出来,以刀尖指着那条狗,气势汹汹道:“再嚷嚷,就取你狗头!”土狗病恹恹趴回地上。

小瘸子举头望去,看到了三个稀罕客人,赶紧将刀藏在背后,笑道:“客官别怕,我们这儿可不是黑店,保证是清白人家做的正经买卖!”

他似乎担心客人掉头就跑,先下手为强,转头对着里边大堂喊道:“老板娘,来客人啦,快点抹干净桌子,有你最喜欢的俊俏公子哥,还是读书人!”

之后他又赶紧转过头,弯腰伸手:“客官们请里边坐,我们这儿老板娘祖传土法烧造的青梅酒,还有我师父最拿手的烤全羊,千里边境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陈平安三人走入客栈。

一楼大堂喝酒吃饭,桌子不多,想来是生意冷清的缘故,二楼可以住人。

此刻大堂并无客人,就一个脚踩长凳的妇人,嗑着瓜子,斜瞥向小瘸子所谓的读书人。她一开始是没抱希望的,小瘸子就是粪坑里泡大的小蛆儿,哪有什么见识,这辈子都不会晓得“俊俏”二字怎么写。

妇人身着一件红底黄色团花对襟宽袖袍子,袍子质地不俗,样式也好,就是年月实在有些久了,像是铺了一层油脂。她的面容丰满红润,身段婀娜,尽管已有三十多岁,仍是不输那些十五六岁的少女。

妇人眼前一亮,娇腻妩媚地“哎哟喂”一声,丢了一捧瓜子在地上,随便拿绣花鞋拨了拨,划拉到桌子底下,使劲扭摆着纤细腰肢,跟一条蛇似的,往陈平安那边扭去。到了跟前儿,一巴掌轻轻搭在陈平安的肩头,顺手一捏:瞧不出,老娘捡到宝了,模样好看不说,还是个身上有劲儿的,不是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陈平安见她得寸进尺,还要往自己胸口拍去,这才横移了一步,让她一巴掌拍空,笑道:“掌柜的,我要买三五斤酒,不吃饭不住宿,买了酒就走,听伙计说这儿有祖传的青梅酒,不知道是怎么个价格?”

妇人悻悻然收回手掌:“公子这么急匆匆去那狐儿镇?真不是我为了招徕生意才吓唬公子,那儿经常闹鬼闹妖,能够害人鬼迷心窍,今年更厉害,好些商贾和旅人都遭了祸,死人是不曾有,可疯疯癫癫的,一双手之数总得有了。所以啊,公子你还是在我们客栈住下,青梅酒要几壶有几壶,不贵,最好的五年酿,两壶才一两银子,再来一只烤全羊,吃饱喝足,晚上就住我们这儿,到时候……”说到这里,妇人眉梢带着春意,微微一挑,“姐儿我亲自给公子端洗脚水去。”

裴钱在一旁流口水,听到“烤全羊”三个字,就走不动路了。她抹了一把嘴,轻轻扯了扯陈平安的袖子。陈平安想了想,问魏羡:“能喝酒?”

魏羡点头道:“海量。”

于是陈平安转头对老板娘笑道:“住就不住了,但是可以在客栈吃顿饭,除了饭桌上喝的酒,额外给我备好五斤青梅酒,我要带走。”

妇人对那小瘸子一挥手:“给你老驼子师父挑一只羊去,记得肥瘦得当,用点心,别一天到晚总想着天上掉下个便宜师父传授你绝世武功,这样的好事砸不到你头上。赶紧滚。”

少年嘟嘟囔囔,一路飞奔离去。

三人落座,刚好空着一条长凳,妇人便去柜台拿了几碟子零嘴吃食,放在桌上后,坐在了陈平安对面,问:“听公子口音,不像是我们大泉人氏。是那负笈游学的读书人吧,北晋那边来的?”

陈平安笑道:“更南边一些来的。”

妇人身体前倾,弯腰抓过一把从狐儿镇买来的干果,沉甸甸的胸脯重重压在桌面上,发现那个年轻公子哥始终笑望着自己的脸庞,眼神清澈,让她有些讶异:天底下还有不吃腥的猫?她嫣然笑问:“咱们先喝点小酒?我可以陪公子悠着点喝,等到烤全羊上桌,刚好微醺,到时候撕下金黄油油的羊腿,那滋味真是绝了。”

陈平安点头说好。妇人去拿了一坛酒和叠放在一起的四只大白碗,揭了泥封,倒酒入碗。青梅酒呈现出琥珀色,尤其干净,并不浑浊,光是看一眼就有些醉人。妇人颇为自得,笑着介绍这祖传青梅酒分半年酿、三年酿、五年酿,便是最差的半年酿,曾经有个游历至此的京城豪侠,牵着一匹高头大马,喝了以后都要伸出大拇指称赞不已,说大泉京城都不曾有如此美酒。

裴钱一脸天真无邪,问道:“京城来的人还只喝半年酿啊?”

妇人给噎得不行,赶紧补救:“那位豪侠起先只是为了尝个滋味,后来便与你家公子一样,买走了好几斤五年酿的青梅酒。”

裴钱皮笑肉不笑,故作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大泉京城人氏可真不豪爽,买点酒水而已,还要先尝过再说,不如我……爹,要买就直接买最贵的五年酿……”

陈平安一个栗暴砸过去,砸得裴钱双手抱头,又顺便将裴钱身前那一大碗青梅酒挪给另外一边的魏羡,让这位自称“海量”的南苑国开国皇帝一人两碗,想必不在话下。

裴钱揉着脑袋,委屈道:“我就不能喝一小口吗?走了这么远的路,我口渴,嗓子眼要冒烟啦!”她嘴唇干裂,几乎要渗出血丝来,如果不是脑门上贴着那张镇妖符让她绽放出惊人的体力,她肯定撑不到走来这座客栈。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符能使她赶路。说到底,还是因为钱。

陈平安笑道:“谁跟你说喝酒解渴的?等会儿自己跟老板娘求一碗水。”

裴钱瞥了眼那个花里胡哨的老娘儿们,冷哼一声,双手环胸,转过头。

妇人不以为意,起身去端了一碗茶水过来,轻轻放在裴钱身前:“喝吧,不收钱。”

裴钱立即双手捧起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不喝白不喝,她是讨厌这个老女人,又不是讨厌眼前这碗茶水。

陈平安和魏羡对视一眼。陈平安叹了口气,心想这个掌柜也不是省油的灯,喜欢记仇,一点不比裴钱差。这不,方才那碗茶水当中,她背对他们的时候,就往里边偷偷吐了一口唾沫,拧转手腕,稍稍晃荡一下,端到桌上,了无痕迹。

不过青梅酒的味道真是一绝,除了没有蕴含灵气,已经不输给那艘岛屿渡船上的桂花酿,事后一定要装满养剑葫,实在不行,再让魏羡随身携带几坛——既然敢说海量,一定是爱酒之人了。

陈平安小口喝着见之可亲可爱、入喉如火炭灼烧、入腹却能暖肚肠的青梅酒,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问道:“掌柜的,可曾听说过姚家边军?”

妇人随口道:“这当然,边境混饭吃的,谁不知道姚家铁骑的威名?不是跟公子你吹牛,我这客栈曾经就有一位姓姚的小将军带着一拨随从吃过了整只烤全羊才离开,丢了好大一块银锭在桌上。不过这些当兵打仗的,哪怕只是吃饭喝酒也吓人,我都不敢靠近,总觉得他们身上带着杀气。”

陈平安问道:“姚家边军口碑很好?”

妇人笑道:“好不好,我们这些老百姓哪里知道,根本就没机会跟这些贵人打交道。不过呢,口碑不差是算得上的,毕竟我在这边开客栈十来年了,没听过什么姚家人欺负谁的传闻,听得最多的就是姚家人谁谁谁又立了大功、得了朝廷封赏、升了大官,谁谁谁战死在南边的北晋国哪里了,他的媳妇果然又成了寡妇……大致就是这么些小道消息,听来听去,实在是腻歪了。”

陈平安点点头,对于这一支从骊珠洞天迁徙到桐叶洲的姚氏有了个大致印象。

魏羡已经喝完了一大碗,这会儿是第二碗了,满脸涨红,不过眼神明亮:“边军既不扰民,也不养望,摆明了是要跟皇帝表态,没有藩镇割据的念头,这是明智之举,不然一榻之外皆是他乡的皇帝哪敢放心。”

妇人愣了一下:“这位大爷,你说的啥?”

魏羡喝了一口酒,一拍桌子:“马蹄所至,皆是国土,这酒好喝!”

自称海量的南苑国皇帝说过了这番豪言壮语就醉成一摊烂泥,趴在桌上醉死过去,鼾声如雷,这下子不住客栈也得住了。

之后小瘸子和一个驼背老人将一大盘烤全羊合力端上了桌,陈平安难得吃这么饱,裴钱更是吃得十二分饱,到最后差不多是强行撕下羊肉往嘴里塞了。陈平安细嚼慢咽,吃得慢,喝酒也不快。

老板娘坐在柜台边,陈平安先前邀请她一起吃饭,她婉言拒绝了。陪着喝点小酒无妨,可要是厚着脸皮跟客人一起吃饭,也太不厚道了,没这么开客栈做买卖的。

裴钱吃得挺起肚子,绕着桌子开始散步,不然太难受。

陈平安要了楼上三间相邻的屋子,把魏羡搀扶上楼,丢在床上。好在魏羡酒量不行,酒品还不错,喝醉了就睡,不发酒疯,不说酒话。裴钱去了中间那屋,关上门,开始打饱嗝。陈平安摘了竹箱,放在自己屋内就出门,准备下楼跟老板娘多打听一些大泉王朝的风土人情,然后就发现客栈来了一位客人,胡子拉碴的,身穿青衫长袍,约莫三十岁的样子,坐在一张桌子上,痴痴笑望向柜台边冷着脸的妇人,桌上没有酒没有菜,连一碟子吃食都没有。下边楼梯口坐着那个店伙计小瘸子,满脸嫌弃地望着男人。大堂灶房门口悬挂的布帘子那边,驼背老人坐在一条长凳上,跷着二郎腿,抽着旱烟。

陈平安不着急下楼,趴在栏杆上。

先前阻拦两名追杀姚家边军的刺客,其中那个剑修分明是留有后手的,陈平安察觉到远处那若隐若现的暴戾气息,应该是一只道行不浅的大妖,至少也与剑修境界相当。只是它最终却骤然出现骤然消逝,是被一股浩然正气给强行镇压了,所以剑修才会仓皇退去,身披甘露甲的武夫扈从也只得一起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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