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那年冬天樱花雪
第10章那年冬天樱花雪{记忆里最让人痛苦的地方,也许就在于它的猝不及防,在某个祥和的午后,你正谈着天说着地,做着无关紧要的事,那些尖利的碎片就像洪水般突然涌进你的脑海里,刺痛你的心脏,躲都躲不及。}
001
宁泽川出事的新闻被宁氏压下来没散播出去,单独通知了日本那边,森本夫妇在事发三天后赶到。舒颜也是这时才惊讶地知道,宁泽川远走东京的那年已和江先生脱离了父子籍。
这是舒颜第一次看见宁泽川的日本爸爸,头发花白却不失威严的老爷子,同身边依旧明艳动人的夫人站在一起并不算般配。
他们只知道宁泽川因为宁氏集团的历史遗留问题无辜受害,和舒颜有关的细枝末节并未被提起。舒颜听见森本先生用日语同院方代表说着些什么,声音低沉苍老,却带着慑人的威严。
舒颜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站在专家组背后,森本夫人的眼扫过来时微微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舒颜一惊,做错事般垂下眼,再看过去时,森本夫人已经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会见结束后舒颜一刻也没敢多停留,跟着一堆人从后面走了出去。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抬头时却看见镜子里除了她还有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舒颜手忙脚乱地转身:“宁……森本夫人。”
宁瑶就站在她面前淡淡地看着她,同宁泽川相似的冷傲神色:“舒家的小姑娘,好久不见,我差点没认出你。”
舒颜微微垂下头,当年借住在宁家的时候,她同宁瑶其实鲜少见面,这位宁氏真正的继承者,有如鬼魅般活在宁家大宅,鲜少走出她住的那幢别墅,只在有客人来时,才会露面。
当年舒颜对这个神秘又美丽的宁夫人充满了好奇,可在此去经年后,她再面对宁夫人时,就只剩下尴尬。
她的心理活动,全数落在宁瑶眼里。
“小川的手术做得如何?”
“很顺利。”
“听说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在他身边?”
舒颜猛然抬起头,看见宁瑶冷厉的眼神后,心虚地点了点头。
“你在他身边,却让他受伤,舒颜,你知道他的身体不好,动一次这么大的手术他的身体将要承担的风险吗?”
“知道……”
受了伤的肺部是一个埋在身体里的隐患,若恢复不好,引起并发症或者多器官的衰竭,一个小小的感冒就可能要了他的命。
“但是,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不让风险发生,现在医学日益发达,我相信……”
“医学日益发达?那天要等多久?太漫长了啊舒颜。”宁瑶缓缓打断她,声音很轻,落在舒颜心口,却如千斤般,无比沉重。
宁瑶扬起手,冷冷看着她,没有来由地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舒颜闭上眼,可那只手最终只是轻柔地贴在了她的脸颊。
“舒颜啊,你让我很失望,小川病了太久,判断力大概也病了,既然你没有那个能力保护他,那么……”
宁瑶拍拍她的脸,没有把话说完,笑了笑,打开洗手间的门走了出去。
每周一次的手术总结会上,关于宁泽川的手术,郑科长说的一句话让舒颜耿耿于怀:“患者体内的器官几乎都处于衰竭状态,我仔细研究过患者的状况,几年前患者的身体应是呈现好转,近年因过于劳累,又开始恶化,而且,严重性在于,病灶并不是后天造成,是先天性的。”
一切先天所致的病因,在医学上,都要比后天形成的更加难以攻克。
当天会议结束后,舒颜请了假去宁家找江先生,请求他拿出宁泽川的旧病历,一页一页看下去,她心痛地连嘴唇都咬破,只因那上面的内容,实在太触目惊心。她突然意识到,此前宁瑶说的那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其实是指宁泽川。
“为什么?”她放下病历,因为愤慨和心疼,声音颤抖得厉害,“森本夫人她,为什么会在怀孕期吃那么多堕胎药?”
江泊舟站在窗前吸烟,听到舒颜的质问,他转过头,这个总带着笑容的商人脸上头一次出现类似痛楚的表情:“因为我让她恨上了我,她不想要这个因恨而生的孩子,所以……我不知道该说他命大还是老天拿他开了个玩笑,他平安出生,却在娘胎里就被药物毁了身体。”
江泊舟掐灭了烟,单手扶住额头,深深吸了口气:“我和他母亲的错误都报应在了他身上,他出生后,我看着他年复一年地受尽病痛折磨,每看他一眼,我都羞愧得快要疯掉。那么小的孩子,痛得彻夜难眠,病危通知书成了家常便饭。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些堕胎药要了他的命就好了……”
“够了!”舒颜愤然地站起来,“他既然被选择来到这个世上,就拥有好好活着的权利,哪怕这一生坎坷,您虽然是他的父亲,但您连对生命最基本的尊重都没给他,您是我的长辈,可在这一点上,我觉得你枉为人父。”
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对宁泽川的心痛已经让她丢掉了该有的冷静:“从前我在宁家的时候,就觉得您还有宁夫人和泽川之间的关系疏离得过分。你们太自私,为了让自己少一些愧疚,就把他像垃圾一样隔绝在你们的世界之外,这对他公平吗?他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人啊。”
江泊舟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沙发上,女孩咄咄逼人的话像一支支穿云箭,将他的肉体刺得鲜血淋漓,那自私丑陋的灵魂就这样暴露在外,被一览无余了:“舒颜……”
舒颜觉得喉咙里像卡了鱼刺般,每说一个字都无比艰难,她没有办法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那会让她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她未曾靠近他之前的那十八年。
“对于他来说,比病痛更难以忍受的,是亲人的漠视和孤独地活着。”
看着江泊舟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舒颜有种报复的快感,她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出去。
走在宁家种满梧桐的小道上,风吹着她的头发,凉如水的夜色中,舒颜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八年前的宁泽川。那一年,他也是走在这条小道上,向着他选择的未来,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人情都变了味的地方。
从江泊舟那离开后,舒颜没有回家,她回到医院,径直去了宁泽川所在的特护病房,守夜的护工看见她,略显惊讶,但还是识趣地离开房间,将房门带上。
房间里,唯一的光亮来源于监测宁泽川生命体征的仪器,他在睡觉。舒颜搬了个椅子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他的手很凉,像在冷水里浸泡过。舒颜弯下身,将他的手抱在怀里,闭上眼,小声喟叹。
“宁泽川,你不是说,开心了就笑,痛了就哭,这是人之常情,那我从未见你笑过,你是不是从未开心过?”
“我还未出生时,我妈希望我死,我出生后,所有人在想我为什么没死,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就是没有人希望我好好活着。”
“他的病并不是什么传染病,可那些人都害怕少爷会传染他们,久而久之,不用他们做,少爷也认为他的病会传染,和他靠得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所以……才会与每个人保持距离。”
以为已经忘掉的话,跨越了时空,在这个深夜像按下了重启键,在她脑海里清晰重现。她在今夜恍然大悟,初识那年,他超越年龄的冷漠,原来都有因可循。
她难过地捂住眼,有什么东西慢慢浸湿了手心。
宁泽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这些时日他总是很疲惫,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这让他想起年少时那段长期处在昏迷期的日子,废人一般,连自己都厌恶自己。
这一夜,腹部的刀口一跳一跳地痛,牵动了某根神经,让他的意识重新回归大脑,睁开眼的那刻,他清楚地感知到身边有人。
他微微侧过目光,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女孩柔软的长发,轻轻地铺在他的身上,她伏在他身侧,抱着他的一只手,肩膀一抖一抖的。
当他意识到她在做什么时,愣了很久,才轻轻开口:“你在哭?”
睡了很久的原因,他的声音孱弱嘶哑,像经历了亘古,瘦小的肩膀在一瞬间停止了抖动,僵了僵,抬起头时,却是弯着嘴角:“没有,我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