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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绅士的太太(2)

第46章绅士的太太(2)

到了那里,看到瘫子,用自己儿女的口气,同那个废物说话:“伯伯,这几天不舒服一点吗?”“好多了。谢谢你们那个桔子。”

“送小孩子的东西也要谢吗?伯伯吃不得酸的,我那里有人从上海带来的外国苹果,明天要人送点来。”

“不要送,我吃不得。xx近来忙,都不过来。”

“成天同和尚来往。”

“和尚也有好的,会画会诗,谈话风雅,很难得。”

自己那个二姨太太就笑了,因为她就同一个和尚有点熟。这太太是不谈诗画不讲风雅的,她只觉得和尚当真也有好人,很可以无拘束的谈一些话。

那从美利坚得过学位的大少爷,一个基督教徒,就说:

“和尚都该杀。”

绅士把眼睛一睁,对这种话表示不平。

“怎么,乱说!佛同基督有什么不同?不是都要济世救人吗?”

少爷记起父亲是废物了,耶稣是怜悯老人的,取了调和妥协的神气:“我说和尚不说佛。”

大姨太太说:“我不知道你们男人为甚么都恨和尚。”

这少爷正想回话,听到外面客厅一角有电话铃响,就奔到那角上接电话去了。来这里做客的这位绅士太太就说:“伯伯,媳妇怎么样?”废物不做声,望到大小姐,因为大小姐在一点钟以前还才同爹爹吵过嘴。大小姐笑了。大小姐想到另外一件事,就笑了。

二姨太太说:“看过相片了,我们同大小姐到他房里翻出相片同信,大小姐读过笑得了不得。还有一个小小头发结子,不知是谁留下的,还有……”

三姨太太不知为甚么红了脸,借故走出去了。

大小姐追出去:“三娘,婶婶来了,我们打牌!”

绅士太太也追出去,走到廊下,赶上大小姐,“慢走,毛丫头,我同你说。”

大小姐似乎早懂得所说的意思了,要绅士太太走过那大丁香树下去。两人坐到那小小绿色藤椅上去,两人互相望着对方白白的脸同黑黑的眼珠子。大小姐笑了,红脸了,伸手把绅士太太的手捏定。

“婶婶,莫逼我好吧。”

“逼你甚么?你这丫头,那么聪明。你昨天装得使我认不出是谁了。我问你,到过那里几回了?”

“婶婶你到过几回?”

“我问你!”

“只到过三天,千万莫告给爹爹!”

“我先想不到是你。”

“我也不知道是婶婶。”

“输了赢了?”

“输了不多。姨姨输二千七百,把戒指也换了,瞒着爹爹,不让他知道。”

“几姨?”

“就是三娘。”

三娘正在院中尖声唤大小姐,到后听到这边有人说话,也走到丁香花做成的花墙后面来了。见大小姐同绅士太太在一处,就说:“请上桌子,摆好了。”

绅士太太说:“三娘,你手气不好,怎么输很多钱?”

这妇人是妓女出身,会做媚笑,就对大小姐笑,好象说大小姐不该把这事告给外人。但这姨太太一望也就知道绅士太太不是外人了,所以说:“xx去不得,一去就输,还是大小姐好。”又问:“太太你常到那里?”绅士太太就摇头,因为她到那里是并不为赌钱的,只是监察到绅士丈夫,这事不能同姨太太说,不能同大小姐说,所以含混过去了。

她们记起牌已摆上桌子,从花下左边小廊走回内厅,见到大少爷在电话旁拿着耳机正说洋话,疙疙瘩瘩,大小姐听得懂是同女人说的话,就嘻嘻的笑。两个妇人皆莫名其妙,也好笑。

四个人哗喇哗喇洗牌,分配好了筹码,每人身边一个小红木茶几,上面摆纸烟,摆细料盖碗,泡好新毛尖茶。另外是小磁盘子,放得有切成小片的美国桔子。四个人是主人绅士太太、客人绅士太太、二姨太太、大小姐。另外有人各人背后站站,谁家和了就很伶俐的伸出白白的手去讨钱,是“做梦”的三姨太太。废物因为不甘寂寞,要把所坐的活动椅子推出来,到厅子一端,一面让大姨太太捶背,一面同打牌人谈话。

大少爷打完电话,穿了洋服从厅旁过身,听到牌声洗得热闹,本来预备出去有事情,也在牌桌边站定了。

“你们大学生也打牌?”

“为甚么不能够陪妈陪婶婶?”

客人绅士太太就问大少爷:“春哥,外国有牌打没有?”

主人绅士太太笑说:“岂止有牌打,我们这位少爷还到美国做教师,那些洋人送他十块钱一点钟,要他指点!”

“当真是这样,我将来也到美国去。”

大小姐说:“要去,等我毕业了,我同婶婶一路去。我们可以……慢点慢点,一百二十副。妈,你为甚么不早打这张麻雀?我望这麻雀望了老半天了,哈哈,一百二!”说了,女人把牌放在嘴边亲了那么一下,表示这夭索同自己的感情。

母亲象是不服气样子,寻别的岔子,“玉玉,怎么一个姑娘家那么野?

大小姐不做声,因为大少爷捏着她的膀子,要代一个庄,大小姐就嚷:“不行不行,人家才第一个上庄!”

大少爷到后坐到母亲位置上去,很热心的洗着牌,很热心的叫骰子,和了一牌四十副,才哼着美国学生所唱的歌走去了。

这一场牌一直打到晚上。到后又来了别的一个太太,二姨太让出了缺,依然是五个人打下去。到晚饭时,许多鸡鸭鱼和许多精致小菜摆上了桌子,在非常光亮的电灯下,打牌人皆不必掉换位置,就仍然在原来座位上吃晚饭。废人也镶拢来了,问这个那个的输赢,吃了很多的鱼肉,添了三次白饭,还说近来厨子所做的菜总是不大合口味。因为在一缽鸡中发现了一只鸡脚没有把外皮剥净,就叫厨子来,骂了一些吃冤枉饭的大人们照例骂人的话,说是怎么这东西还能给人吃,要把那鸡收回去;厨子把一个大瓷缽拿回到灶房,看看所有的好肉已经吃尽,也就不说什么话。回头上房喊再来点汤,于是又在那煨鸡缸里舀了一盆清汤,还随便加了点开水,送上去时大家倒觉得很好。

吃过了晚饭,晚上的时间实在还长,大小姐明早八点钟就得到学校去上课,做母亲的把这个话提出来,在客人面前不大好意思同母亲作对,于是退了位,让三姨太太来补缺,四人重新上了场。不过大小姐站在母亲身后不动,一遇到有牌应当上手时,总忽然出人意外的飞快的把手从母亲肩上伸到桌中去,取着优美的姿势,把牌用手一摸,看也不看,嘘的一声又把牌掷到桌心去。母亲因为这代劳的无法拒绝,到后就只有让位了。

八点时,二少爷、三小姐、三少爷不忘记姐姐日里所答应的东道,选好了xx主演的《妈妈趣史》电影,要大小姐陪着去做主人。恰恰一个大三元为三姨太太抢去单吊,非常生气,不愿意再打,就伴同一群弟妹坐了自己汽车到xx去看电影去了。主人绅士太太仍然又上了桌子。

大少爷回来时,废物已回到卧房睡觉去了。大少爷站到三姨太太身后看牌,看了一会,走去了。三姨太太不久把牌让二姨太太打,说要有一点事,也就走出了客厅。

于是客人绅士太太一面砌牌一面说:“伯母,你真有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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