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相公
在地下城休息几日,思衿伤口早已好得差不多。他原本只是想来地下城的火器行探清虚实,可是没想到中途出了意外,耽误了些许时日。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与师兄分别这么久。
思衿记得小时候冬日,按照惯例太和寺的僧人要下山与人讲经诵佛,祈祷来年平安顺遂。一般寺里得到的佛修要更受欢迎些,像师兄这样年纪轻轻就已得道的佛修更是不可多得。许多大户人家重金请师兄下山,已经成为太和寺一道难得的风景。
然而人们不知,最年轻的佛修下山,身边总会跟着一个小包子,这个小包子就是思衿自己。师兄讲经布道,他就在座下整理经书;师兄设坛颂福,他就敲着木鱼,咬牙忍受台下女眷递给他的糖果子的诱惑。
山中岁月漫长,一晃眼他都已经长大了。
他已经从一个只顾粘着师兄混糖果子吃的小尾巴,成长为一个肩负责任的大和尚。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凌曲自打受伤以后便消失了几日,只在思衿睡后才悄悄爬上他的床。地下城阴暗,不分昼夜,思衿睁眼闭眼都是晚上。只感觉眼睛闭上身边就多了个人,待到醒来,人已经不见了。
孔雀来去素来自如,思衿落得清净,待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便开始盘点行李动身回太和寺。
这些天不知师兄去向,他心里总归有颗石头落不下。再者凌曲不在,他这个小侍奉也没必要一直演下去。
此行该查的都已经查清,师兄追的是僧军旧部段二王爷的手下,思衿动身回太和寺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得到的消息抓紧时间回禀主持。
天刚拂晓,太和寺轻雾缭绕,一派静谧祥和。
正在清扫落叶的思湛揉着眼睛,见雾蒙蒙的台阶走上来一个人,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思衿,连忙走上去,焦急地问:“这些天你都到哪里去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事。”思衿问,“这些日子,师兄可有消息?”
思湛听后,沮丧地摇了摇头:“师兄已经五日未归了,主持焦急得很,你又没有消息,一个两个的都不在,整个太和寺都心神不宁的。”
他这么一说,思衿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为了养好自己的伤,竟然让主持放心不下这么多天,他有些内疚。
“我去找主持。他现在在哪里?”思衿问。
思湛指了指高处:“这个时候主持不是在偏殿就在藏经阁了。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去吗?”
他心性未定,主持让他日日扫地约束性情。扫地最是无趣,因此每回看到思衿,他都像是看到救星。
望着他水汪汪的眼睛,思衿说不出拒绝的话。
两人一块儿去偏殿。
主持正在例行诵经,底下坐满了人。思衿和思湛踮着脚尖进去,还是被主持身边领诵的凌目师兄瞧见了。
师兄收起持珠站起来,招呼两人过去问:“几日没见,在地下城可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思衿说:“地下城有个火器行,前不久卖出去一批火器,这类火器卡口处的按扣,和师兄您上次拣回的一模一样。”
“火器?这东西难道不是三大营之外明令禁止的东西?难道是官家人?”凌凇皱眉,声音带着紧张。
他想了想,说:“凌凇再怎么沉稳,火器也是不长眼睛的。这样,你我火速准备一下,现在就按凌凇消失的那条路去找。”
思湛听后举手:“我!还有我!我也去寻凌凇师兄!多一个人找肯定要找得快些。”
“你不许去。”主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四下安静了些许。
“现在事态不明朗,去了也是添乱。”主持一把将思湛扯了过去,随即对思衿说,“火器这事非同小可,一旦查出来不是三大营的东西势必会惊动上头。太和寺自打出了公主和城主夫人的事,已经是众矢之的了,若是这次依然大动干戈,副城主未必能顶得住上头的压力。太和寺这些年来一直承蒙副城主庇佑,不能再给他惹麻烦。”
主持说了这么多,思衿不能全然听懂。他只问了自己关心的部分:“师兄怎么办?”
主持的语气和态度,令他不安。
果不其然,听了他的问题,主持的神色黯淡下来。他年事已高,一双眼窝凹陷得很明显,逆光的时候甚至一片漆黑,让人觉得压抑。但思衿并不觉得压抑。在思衿的印象里,主持是整个太和寺最慈眉善目的佛修,每逢过年过节都笑眯眯地给后辈们送去自己的祝福和嘱托。
所以,他不敢相信主持的话。
因为主持叹了一口气,回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凌凇他自有分寸。”
这怎么可以?思衿直接就愣了。
凌目听了主持的抉择,不可置信地颤抖了一下:“主持,首座面对的可是僧军,僧军内部混乱复杂,有些人行同狗彘。若是我们不干预,首座他一人恐怕难以维系凶多吉少啊!”
“是啊主持,咱们不能不救凌凇师兄啊!救救凌凇师兄吧!”思湛也焦急地拉着主持的袖子。
“你休要说话。”主持盯了思湛一眼,转而看向思衿和凌目,“你们二人若实在不放心,老衲允许你们以个人名义下山寻他。记住,切勿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也莫要把太和寺牵扯进来。老衲作为太和寺主持,定然要从大局着想,也只能从大局着想。首座他入寺多年,功不可没,还望你们能尽力将他平安带回。”
有这句话就足够了。思衿和凌目互相对视一眼,随即兴奋地朝主持说:“多谢主持。我们定然将首座带回!”
两人走后。思湛艳羡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问身侧的主持:“主持为何不让我去?”
太和寺外的景致,对他来说似乎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山中安稳。”主持看出他眼中的羡慕和落寞,语气里有些恨铁不成钢,“几个思字辈里,只有你是老衲一手带大的,凡事种种老衲自然上心些。老衲知晓你于佛理上天资平庸,又不擅长舞文弄墨,棍棒刀/枪一概不行,但好在天性活泼,乐观识趣,只有山中的日子最适合你。老衲希望你余生安然无恙,哪怕平淡一些也好,不要涉及到太多寺外的事。这样若是有朝一日老衲撒手人寰,也能放心得下你。”
“主持您别这样说。”思湛红着眼圈抱紧主持,声音带着些许哽咽,“思湛听主持的话,一辈子守着太和寺,哪里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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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衿和凌目师兄受了主持的密令,决定当晚就动身下山寻找师兄的下落。
凌目前几年待在寺里负责整理藏经楼的书,很少出去走动,这回为了寻找凌凇也是下了本钱,将尘封已久的武棍都带上了。他想着:毕竟山下不比寺内,他是去寻人的,不是去拖后腿的。
“你跟着凌凇这么多年,我一直不知道你功夫如何。”路上,凌目对思衿说。
其实这问题他完全可以不用问。毕竟在他眼里,无论春夏秋冬,小思衿都跟在凌凇后面学经练武,久而久之为人处事也同凌凇一样,一板一眼的很有章法,活生生是个小凌凇。
凌凇带大的弟子,武艺功夫上自然也是精湛的。
思衿莞尔道:“我如何跟师兄比?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