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红梅
思衿坐在软轿上,抬眸望着OO@@的雪沿着朱红色宫墙落下,墙正对着宫门,此刻万籁俱寂,并无侍卫把守。
他想了想,将脚踩进宫道上堆积的松软的雪里,站了起来。松软的雪接触到他的脚底,便发出“吱吱”的声响,引得另一边的杵济抬头,想要上前扶他。
思衿却摇了摇头,轻轻地说:“不用。”
他拥着发烫的厚氅,与此时肃杀的西厥皇宫格格不入,更与这冰天雪地的冬日格格不入。直到摸上冷硬的宫墙,刺骨的寒意逼上他的指腹,他才意识到这抹寒冷竟是如此真实。
就仿佛十年之前,木叶凋零,晋朝还未入冬,便迎来透彻心扉的第一场雪。
那场雪,压垮了他的父皇,压垮了大晋。将他的人生弄得支离破碎。
他恨那场雪。他恨。
摸在宫墙上的手被一只温热的手覆住,他面前的一方小天地也因为一个身影的无端逼近而陷入阴影里。
他听见凌曲的声音,带着些若有若无的戏谑,就如同冰雪覆盖的湖心中央,轻巧地飞过一只觅食的鸟雀:“阿衿来了。”
思衿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无奈凌曲有备而来,知道他要躲避,偏偏不让他得逞。
思衿只觉得原先那股真实的寒意因为凌曲的包裹而渐趋融化,直到现在,冷硬的宫墙也彻底将他隔绝在外了。
他皱了皱眉头,刚要发话,一支红梅便倏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点亮了他的双眸。
梅的香气新鲜,缭绕在他的鼻尖,令他的眉头乍一松,露出几分懵懂的神色。
凌曲将梅放进他的手心里:
“刚从宫门经过,见红梅开得好,折一支赠予你。”
思衿的嘴角动了动,只得说:“宫里尽是守梅的宫女,如何能任你采摘?”
凌曲一笑:“我对其说,花开茂盛却无人问津终究是件悲凉事,不如与我赠人,聊表心意,倒能物尽其用,不虚此行。”
“赠予什么人?”
“赠予心上人。”
杵济退下轿子,宫中道路便孑然只有他二人。
雪歇了一阵,又OO@@下了起来,染白了思衿此刻裹着的黑氅和指间的红梅。一柄伞恰在此时揽在他的头顶,不快不慢,牢牢地罩着。
思衿走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何不问我,怎么敢堂而皇之地到宫里来?”
凌曲一手举着伞,一手轻轻抵着他的后背,好让他不因忽快忽慢的步伐而累着腰身。继而回答道:“我知你产期将近,心里慌张,需要时刻看到我。因此在知道我于火军说一不二后,便亮出身份要挟漆雕将军放你进宫。进了宫,看到我,你便放心了。是不是啊?”
被凌曲猜得七七八八,思衿罕见地咬了咬唇,将眸子垂了下来。
凌曲忽而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的双眼最初极其畏光,是你无时无刻替我挡着。”
思衿点头,随即又摇头:“如今的记忆对我来说,只像是梦里发生似的。”
凌曲听了却道:“无论你记不记得,事情都发生过。阿衿啊,那时候我就在想,一个毒修的身边,跟着一个小释子也挺好的。”
他说着说着停下脚步,让伞整个笼在思衿的头顶,任雪纷纷扬扬落下来,在他们两人周围堆积:“再毒的孔雀身边,也要有对手的嘛。”
“我是你的对手?”思衿不理解。
“遇到你之前,我的毒对天下人有效。遇到你之后,我不敢这么说了。这还不算么?”凌曲忍不住将冰冷的手塞进他毛茸茸的氅里。
“这算什么对手。”思衿罕见地笑了一声,将凌曲的手放到自己厚实的袖口处,隐隐约约地牵着。
在温暖的袖子里,两只手交叠,依偎在一起。
“真正的对手,你死我活,非此即彼。而你所谓的对手,却是彼此共生,相辅相成。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对手。”思衿说。
凌曲佯装皱眉,“啧”了一声。
“怎么?”思衿回过神来,关切地问。
凌曲专注地看着他,眼眸中却带着三分笑意:“如今阿衿这样聪明,让我无所适从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思衿语气中流露出一丝不高兴,“是说我在九转玄灵丹副作用发作之前,是个极其蠢笨的人吗?”
“当然不是。”凌曲连忙说,“你是晋国太子,继承的是晋光帝的智勇双全和娥兰皇后的冰雪聪慧,纵使有九转玄灵丹从中阻隔,如何蠢笨?只是如今锦上添花,我倒比不得你了。”
思衿被他气笑了,正待要说话,便看见盛玉山披着一身丧服,遥遥向他们走来。
盛玉山走来,看了看思衿,将目光移向凌曲,道:“官家山陵崩,监国怕是悲痛万分。还望监国痛定思痛,为官家挽回山河社稷。”
“这里没有旁人。”凌曲敛目,稍稍将思衿揽在身后,“有些虚头巴脑的话就不用说了。”
盛玉山这才换了个慵懒的声线,道:“监国怕是清楚,官家之所以交付山河,是打算让监国来对付东晟呢。”
凌曲眉头微挑,眼神闪过一丝不以为然:“所以呢?”
“明知故问。”盛玉山哼了一声,停住手里的核桃,从他们身边经过,“监国欠我的马,日子久了,该收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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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次日,凌曲才带着思衿回到山脚下。
目前太和寺众僧暂且栖身在山脚一家叫做“故别庄”的庄子里。庄子宽敞静谧,平日里疏于打理,众僧搬进来后倒是给它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打理过一遍。
看见思衿平安回来,忙前忙后的凌目师兄很高兴。可是一想到最活泼的思湛不在了,凌目便黯然神伤。
思衿望着凌目师兄手里的斋饭,眉头微皱,问:“主持还是不肯用膳么?”
凌目道:“毕竟思湛是主持一手带大的,思湛走了,主持自然是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