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悬疑世界·聚疯岛》(7)
母亲
1
公园里的长凳上坐着一对父子,儿子今年5岁,一边咬着面包一边玩弄着包装袋;父亲难得早下班,接上了放学的儿子,一起坐在公园的长凳上休息,一个面包一瓶橙汁,就是一顿晚餐。“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家?”张子聪问道。
“跟你说过多少遍?妈妈不会再回来了。”张明显得有点不耐烦。
张子聪没有再追问,继续啃他的面包。张明突然为自己刚才鲁莽的语气感到后悔。自从妻子事故过世以后,自己一直对儿子疏于照顾,甚至经常因为工作繁忙没法让儿子吃上一顿好饭。能这样坐在一起,便是两父子最近的距离。
一个月前的一天,妻子说出门购买家庭用品,打那以后就再没有回家。那天张明还在加班的时候接到警局的电话,对方让他去辨认尸体。他看到的是一堆肉团,上下身被硬生生扯开,脸部血肉模糊,张明依靠衣服的碎块和遗物才辨认出妻子。车祸肇事者被顺利抓获,也接受了应得的判决,可是对于痛失亲人的张明父子来说,那只能算是告慰而已。
对于妻子的事故,张明没有告诉儿子,只对他说妈妈去了别的地方,不会再回来。幸好儿子子聪年纪虽小,却懂事乖巧,每天上幼儿园从不哭闹,在家也不像同龄儿童一样撒娇,张明可谓省了不少的心。可是子聪不知道母亲已经过世,每隔那么一段时间总要追问一番,唯独这一点,让张明煞费脑筋。
像子聪这样年纪,谁不想有妈妈陪在身边,感受亲情的温暖?张明自己也是在单亲家庭中成长,对于儿子的心情是再了解不过,所以尽管有时被问得烦躁,也尽力把怒气连同自己的依恋和无奈压在心底。
张明侧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儿子,又看看公园里寥寥的几个行人,懒懒地沐浴在夕阳的暖意之下,不知不觉打起盹来。
秋风带着凉意卷起落叶刮过地面,张明不禁缩了缩脖子,醒了过来。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朦胧中看见子聪在不远处的沙坑旁边,仰着头跟一个高大的人在说话。那个人一头长发,下巴和腮帮上留着胡渣,低头对子聪扯起微笑的嘴角。
张明立即清醒过来,不,应该说是被吓醒。近日市内发生了几宗儿童拐卖事件,眼前那个人的特征,和警方口中的嫌疑犯确有几分相似。
张明跳了起身,大喊一声“子聪!”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所有感官似乎都把能量腾给了奔跑中的双腿,只隐约听到儿子似乎在和陌生人讨论妈妈的事。他紧紧地抱着儿子,怒视着陌生的男人,僵持了一阵,对方才一言不发地走开。
虽然神经依然紧绷着,但恐惧和紧张减轻了不少。他环视四周,公园里此时没有一个行人,路灯闪烁了几下亮了起来,天已经暗了,张明惊魂未定,怕逗留久了会出事,抱起儿子快步往家里赶去。
确定好家门已经锁好,张明试探性地询问关于陌生男人的事情,见儿子支支吾吾答不出个所以然,也没有什么异常,便安顿儿子洗澡休息去了。
半夜里,张明一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没有一点睡意,脑里总是浮现最近发生的儿童拐卖案件,听说凶犯还没落网,张明认为极有可能就是公园碰上的那个男人。尽管儿子现在没有危险,下午的经历也把张明吓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已经失去了妻子,要是连唯一的儿子也出了什么事,那是决不能原谅自己的。
张明觉得有一丝不能形容的感觉在心里萌发、泛滥,那是对死去妻子的怀念和对儿子的爱。张明这么想着。
一个星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张明逐渐淡忘了一周前在公园里惊魂的一幕,儿子也像从前一样上学放学,可是张明却渐渐发现好像少了点什么。他一直在思索,直到有一天早报的新闻报导说儿童拐卖案的凶手已经被抓获,这才让张明想起在公园里子聪关于“妈妈”的话。终于,张明找到了这段时间和往常不一样的地方——那次在公园回来后,儿子再没有问妈妈的去向。
其实这样倒是一件好事,张明可以不再回答儿子千篇一律的问题,也不用经常想起妻子的离去和她血肉模糊的尸块。然而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想,张子聪没有再问母亲的去向,却多了一件让张明担心的事。
那是张子聪就读的幼儿园老师第一次给张明打电话,说一向乖巧的张子聪最近脾气变得十分暴躁,经常和班上的同学打架,还有好几次抓破了对方的皮,弄得同学鲜血直流。事后找他询问原因,张子聪则一直保持沉默,不说一句话。
张明鉴于工作忙碌,多次在电话上向老师道歉,说子聪刚失去妈妈不久,情绪容易波动,请老师多加照顾。对于被子聪打伤的小朋友的医药费用自己将全额负担。
回家以后张明找来儿子谈论在幼儿园里的表现,子聪一直呆坐着一个字不说。经过一晚苦口婆心的训导,张明依然没套出子聪殴打同学的原因,谈心最后也以失败告终。
失眠再次造访。工作和儿子给自己的压力越来越大,他想着是否应该请假休息一段时间,多陪陪儿子。这时,房门外传来一丝极小的抽泣声。张明的心颤了一下,仔细一听,好像是小孩子的哭声,他马上下床,蹑手蹑脚来到子聪房间,悄悄打开房门,果然是儿子在哭。
张明轻轻叫了儿子一声,没有回应,于是走到床前,原来儿子是在睡梦中哭泣。张明的心顿时软了下来,心想可怜的孩子一定是梦见妈妈了。他坐在床沿上轻轻拍着儿子,想让儿子感受到自己就在身旁,摆脱梦魇继续睡去。突然他发现被子下有什么硬物突起,他掀开被子,看见子聪抱着画板,上面用蜡笔画了疑似长发女人轮廓的画像。张明顿了一下,把被子重新盖好,等到儿子没有再哭,又轻轻地离开了房间。
自从那天以后,一切都变了。
2
那是约摸一星期后的一个下午,正在公司忙碌的张明接到了学校的电话,说是张子聪又再次向同学施以暴力,情节十分严重,多名受害学生家长已联名要求学校对张子聪作停学处分。
张明正被公事缠得焦头烂额,但无奈校方语气和态度坚决,只好硬着头皮向公司申请了调班,赶往张子聪学校。
刚进幼儿园大门,张明就看到教师办公室门口站着几名怒气冲冲的家长。几个受伤的小朋友有的躲在父母腿后,有的还在放声大哭。张子聪则坐在办公室外的长凳上,用脚后跟踢着凳脚,一言不发。
没等张明走近,几个家长就开始大骂,又拉着自己的儿女让他看伤势。素质好一点的没有作声,可是也一脸怒容等着和张明理论。张明悲情地被围在中间,一个劲地点头鞠躬赔不是。闹了好些时间,最后还是在班主任周老师的协调下,张明赔偿了医药费用,并且同意接受张子聪的停学处理,家长们这才接连离开。
事后,张明和周老师连哄带骗,张子聪就是一言不发。张明无奈,伸手拉起儿子,跟周老师左一句谢谢,右一句抱歉,这才离开了幼儿园。
在回家路上张子聪一直保持沉默,回到家里更是径直跑进了自己房间,拿起蜡笔在在纸上涂涂画画。张明站在门口看着儿子,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或劝教。近来公司业务正值旺季不说,光是自己手头上残存的烂帐就够自己烦了,偏偏在这个时候碰上儿子被勒令停学,身边又没有亲人朋友能交托照顾。对于下一步以至往后的生活要怎么做,张明霎时间没了主意。
“子聪。”张明叫了儿子一声,对方没有回应,依旧刷刷地在纸上涂鸦。张明走近一点,想让儿子注意到自己,听到自己说话。这时他无意中督见儿子手上的画板——一个长发女人的轮廓。张子聪换了一支黑色的蜡笔,为画像里的人添加一副眼镜。尽管是一张简陋的未完成的人像,张明脑里还是联想到了亡妻生前的样子。他叹了口气,没有再打扰儿子,转身走出了客厅。
张明拨通了家政的电话,详细跟对方说明了自己家里的情况,要求雇佣一位有经验、耐心细致的保姆。谈了20来分钟,张明终于筛选了一个觉得听起来符合自己要求的人选,约定第二天一早就来上班,照顾张子聪的饮食和生活。
3
第二天一早,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家政派来的保姆就已经按响了张明家的门铃。张明也起得早,听见铃声连忙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约摸50岁的妇女,穿着一件灰色加大码t恤,身体和大多数中老年大妈一样略显肥胖,样子看起来憨厚老实,十分可靠。
“请进,您来得真早啊。”张明看到对方t恤胸前印着“云景家政”几个字,客气地招呼道。他觉得一开始给对方一个好印象,对方或许对儿子也会多一分关照。
“我这年纪,老早就醒,醒来就睡不着,干脆早点来,免得晚了妨碍您出门。对了,您叫我李大妈就行,其他主顾和朋友都这么叫我。哎呀,真是漂亮的窝儿呀。”李大妈是个典型的东北女人,性格豪爽,一进门就口若悬河说个不停,还一边打量着房子,张明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不好意思,我粗人一个,把地板都给弄邋遢了,放心,待会儿给您弄干净。”李大妈说着,在离门不远的地毯上把鞋擦了又擦。
“不碍事,不碍事。”张明一边赔笑一边说,“其实卫生您不用管,主要还请您多照看我那儿子,刚满5岁不久,不懂事,唯有辛苦您了。”张明利索地从橱柜拿了个杯,倒了杯水递给了李大妈。
“哎呀,受不起,多谢了啊。”李大妈连忙接过水杯,咕噜一声灌了个精光,接着又说,“您家情况上面给我说好了,这儿您放心,我也带过不少孩子,没啥闪失过,您家宝贝儿交给我劝导劝导,没事儿。您还没吃早饭吧?有材料不?我给您们烧去!”
张明摆摆手,说:“我得回公司忙事情去了,麻烦您给子聪烧去,厨房待会您随便用,我先带你见见子聪吧。”张明转身领着李大妈往张子聪房间走去,心想对方除了东北乡音,其他还算不错。
“好好好。”李大妈连声应道,跟着张明进了房间。
“哟,这就是子聪啊,挺伶俐的,帅小伙儿一枚啊!”李大妈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挽着刚醒来坐在床上的张子聪,满口夸奖。
“子聪,这是李大妈,这几天陪你玩,你听大妈话,爸爸晚上就回来。”张明说。
见子聪没有回应,李大妈学着小孩子的口吻连忙接上话,说“行行行,爸爸去忙吧,晚上早点回来。”说完两眼望着张子聪,喜欢得不得了,像要一口把他吃掉似的。张明看见了,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一向不习惯跟过于热情的人打交道,于是简单交待了几句就出了门。
家里有了保姆照顾,理应可以稍微放心一些,可是张明一整天心都在乱撞,根本无法专心工作。他突然有点后悔让一个陌生人来照顾自己儿子,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张明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心急如焚。下午墙上的挂钟刚过6点,张明就不顾落下的工作,拼命往家里赶去。
张明一口气跑回家,攻城一般把门撞开。眼前的景象把他吓了一跳:张子聪赤裸着身子站在客厅中央,李大妈坐倒在他面前,眼睛睁得老大,神色慌张地盯着张明。张明一眼就看见张子聪身上红一块紫一块的淤青,从后背到大腿少说也有十几处,颈脖子上还有一个鲜红的掌印。张明冲到儿子跟前把儿子拉开,转头大声对李大妈喝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我儿子?”
不知道是被张明的声波震住还是怎样,李大妈瘫坐在一旁,喉头哽住说不出话来,看来是吓得够呛。张明怒不可遏,指着门外又喊了一声:“滚!”李大妈拖着吓软的双脚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张明又回过头,紧抓着张子聪双臂问道:“大妈为什么打你?告诉爸爸,她为什么打你?”张子聪被逼急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张明一把抱住儿子,强压着怒火安慰说,“没事了,凶巫婆已经走了,爸爸在,别哭。”
张子聪哭睡过去的时候,张明的双膝已经跪得麻木。他伸伸双脚舒缓一下筋骨,然后抱起子聪放在床上。张明看见儿子睡得安稳,便去药箱子里找来了药酒,要给子聪涂抹伤处。
张明刚踏进子聪房间,手中的药酒瓶掉落在地上,碎玻璃洒了一地。张明感觉身体一动不能动,全身的血液全都涌上了头顶。他死死地盯着床上,黑暗中一个血肉模糊的女人——张明只能凭借对方胸前两块隆起的烂肉团判断那是个女人。那女人只有上半身,身下拖着半截肠子,全身磨得不堪入目的皮肤渗着黑红色粘稠状的尸油和血水。她趴在子聪身上,一只手抚摸着子聪额头,另一只手摸着子聪脸上,一双幽怨的眼睛和张明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