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悬疑世界·灵祈》（5）

遗书里的秘密（二）摄氏22度

两个小时后，淡野回到公寓里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开始浏览本地新闻。他明知道自己在两个小时前刚刚杀了人，新闻不会这么快就出现网络上，还是禁不住飞快地搜索了一番。

搜索的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他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开始思索自己有没有露出破绽。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没有到来。为了减轻自己的心理压力，他出门到最近的一家超市买了些啤酒和零食，回到公寓里痛饮了一番。

第二天早上八点，他像平时一样，在同样的时间，带着同样的神情，穿着平时最常穿的一套蓝色西装走进了办公室。总之，他让自己的一切，都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银行里的情况也一切照旧，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忙碌着。唯一和平时不一样的，就是偶尔有人议论一下那个昨天刚刚成立的小额信贷调查课。

到了上午十一点二十分左右，忽然，办公室的某处角落里有人惊叫了一声——

“东京湾的海面上出现了浮尸，好可怕啊！”

这声惊叫就像是警铃一般，办公室里的十几个人全部吃了一惊。无疑，这是一个来自网络的消息，每个人都打开新闻网站，眼睛睁得大大的，聚精会神地看起那一则刚刚公布出来的消息以及相应的现场图片。平时安全宁静的东京湾出现浮尸，这的确是个惊人的消息，每个人的脑袋距离电脑屏幕都越来越近。消息里说，最早发现尸体的是k城当地的一名渔民。他在清晨五点出海打渔时，船刚刚驶出码头，就在海滩上发现了这具尸体。

“哇，这个死者还是一身名牌西装呢，啧啧，就连皮鞋也是意大利货呢。”

“喏，手提包也在距离尸体不远的地方被发现了，也是奢侈品牌子，看样子这个人还是个富翁呢。”

“消息里说尸体身上没有什么外伤，看来很可能是自杀呢。”

同事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淡野修三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心脏就像要冲破胸腔蹦出来一样。

“咦，这个尸体的样子——死者看起来有些面熟呢。”

“是啊，好像是我们银行的客户啊。”

这时，淡野发现，四周已经有同事朝自己投来惊诧的目光。当初自己接受了古笕的贿赂，批准了他的贷款申请后，古笕曾经来银行办理相关手续。那时，很多同事都和他打过照面。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自己还否认认识这个死者，反而会给自己招来怀疑。于是，淡野也做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挠了挠头皮，朝四周的同事说：“你们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个死者真的和我的一个客户很像啊。咦，那个客户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古笕桥也——”

这时，淡野手边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他抓起话筒，里面传来上司户沵寅治的声音：

“淡野君，请放下手头的工作，到银行会客室来一下，有位警官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淡野答应了，慢慢把话筒放回到插簧上。他想，真正的考验终于来了！

他进了会客室，只见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户沵寅治，还有一个大约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坐在他身边。他自称名叫岩濑栗信，来自k城警署，负责调查刚刚在东京湾海滩上发现的死者的死因。

“淡野君，请问你认识这个人吗？”岩濑递给他一叠照片。他接过来一看，发现都是古笕桥也尸体的照片。他点点头，说：“我记得他名叫古笕桥也，他是我的一个客户。大概半年前，他从我们银行申请了一笔小额贷款，金额好像是一亿日元，我是银行方面的经手人。警官先生，网络新闻里那个在东京湾海面上发现的尸体，真的是他？”

“那个发现尸体的渔民说死者的确叫这个名字，他还说死者最近这一年多在k城活动很频繁，当地很多人都认识他。我们后来又根据在死者手提包里发现的一些线索，对死者的身份进行了核实，证实他的确就是古笕桥也。你还记得他当初申请贷款的原因吗？”

“哦，因为我每年大概要发出上百笔贷款，很难记得清每笔贷款的具体情况。我只是隐约记得，他似乎是要进行渔业方面的投资。如果警方需要更详细的情况，我恐怕要回去查一下电脑记录了。”

“我们已经查过了他当初交给银行方面的贷款申请。”

“哦，那就好，电脑毕竟比人脑强多了。”

“当初他说要购入一艘捕鱼船从事旅游观光性质的垂钓、捕捞，但是，我们已经调查了全日本各处这类船只的买卖、租赁记录，可以确定死者在获得了一亿日元的贷款后，从未买入或者租用过任何一条渔船，倒是在获得贷款前租过一条游艇，从时间上看，游艇的租金是他在获得贷款后结清的。他还买过价值上千万日元的高档珠宝、名牌服装等奢侈品。根据我们从k城了解到的情况，当地一些认识他的人也说从没听说他买了渔船。”

“从他的消费情况来看，他根本没打算从事渔业捕捞，更没打算偿还银行的贷款？”户沵寅治忍不住插话问。

岩濑点点头说：“根据目前警方掌握的情况，可以这么判断。”

户沵的神情更紧张了，他连忙问：“那他把贷款花得还剩多少钱？”

岩濑面无表情地说：“根据警方的了解，他的账户里只有十几万日元了。”

淡野修三虽然没有朝户沵那个方向看，但他能猜到，这位上司一定正向自己投来愤怒的目光。

岩濑打量了一下他们两人的神情，忽然朝淡野问：“昨晚二十三点至二十四点，淡野君在哪里？”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淡野一愣，他控制住心里的惊讶，脑子飞快地盘算起来，想应该如何回答警方的提问。他琢磨了几秒钟，决定说实话：“昨晚大概在二十三点左右，我到所住公寓附近的一家二十四小时连锁超市买了几罐啤酒，还有一些鱼皮花生之类的下酒零食。买完东西，我就回到公寓里喝啤酒，二十四点左右我就上床睡觉了。”

岩濑栗信记下了这家超市的地点和名称。

淡野眨眨眼，小心问道：“警方判断他的自杀时间是昨晚二十三点？”

岩濑说：“根据尸检的情况，他就是在这个时间前后死去的。”

淡野心里泛起一阵迷惑，他正回想昨晚的情况，却看到岩濑猛然直视着自己的眼睛，问自己：“淡野君，你怎么知道死者是死于自杀？我只告诉你有这么一具尸体，根本没给你说他的死因啊。”

淡野被问得一愣，但他马上反应过来，说：“哦，这个——刚才电脑上的新闻里说，死者身上没有什么伤口，所以我就以为他是自杀。”

岩濑又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这才慢慢说：“死者究竟是死于自杀还是他杀，目前还没有结论，接下来警方还需要进行进一步的调查，以后说不定还会来向淡野君了解情况。”说完，岩濑就收拾好笔记本，向户沵和淡野两人告辞离开了。

“咦，我明明是在昨天晚上二十一点左右杀死的古笕桥也，为什么这个警察要问我在二十三点的行踪？”望着岩濑的背影，淡野百思不得其解地想。

还没等他想出一个答案，只听砰得一声，户沵寅治粗厚的手掌拍在他面前的桌面上。“淡野君，看来银行这一亿日元的贷款，是没有希望收回了！”户沵扯起嗓门喊道，他的吼声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久久不息回荡着。

淡野抬头看着这位上司愤怒的神情，无奈地点点头。

这天晚上，下班时间早就过了，k城警署搜查课的办公室里仍然灯火通明。岩濑栗信的桌上，摊开了一大堆照片和文件。他一边大口地吸着烟，一边皱紧眉头，久久盯着面前的这些和东京湾浮尸案有关的各种材料。

他第八次拿起了那份尸检报告。上面写得很清楚，根据对尸体的解剖结果，可以断定死者是溺水身亡。至于死亡时间，法医判断在清晨五点发现尸体时，死者已经死亡了五到七个小时，也就是说，死者死于昨晚二十二点到二十四点。法医还在死者肺部的海水里，发现了大量俗称赤藻的单细胞藻类。而根据东京湾的水文记录，带有赤藻的潮水是在晚上二十三点才抵达发现尸体的海面。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名叫古笕桥也的家伙，真正的死亡时间是昨晚二十三点到二十四点之间。

刚刚过去的这天，他过得格外忙碌。他根据发现尸体的那位k城居民所提供的情况，以及从死者手提包里发现的各种证件，知道了死者的姓名、电话、住址。于是，他马上就对死者生前的个人情况进行了全面了解。他已经查清楚，死者名为古笕桥也，现年四十二岁，早年曾经考上过一所警校，但因为行为不端被除名了，从那之后，他一直没有固定职业。他在一年多前来到k城，给一个富商当法律顾问。后来，这个商人在当地的土地开发业务结束了，公司迁往外地，但他却留了下来。他虽然失去了雇主，但他身边总会有各种美女。半年多前，他在k城注册成立了一家旅游公司。但是，这家公司自成立之日起，银行账户里除了一笔从菱友银行转来的款项，从来没有过任何收入。与之形成对比的是，这家公司的支出倒是非常频繁。从购买记录看，公司的资金基本上都用来购买各种奢侈品，还有过总计高达两千多万日元的大额提现。由此也不难判断，这一亿日元所谓小额贷款，他根本没打算归还。

岩濑也大体查清了古笕在死亡前的活动。古笕的手机在下午接到一个来电，通话时间大概十五分钟。这个电话是从市区的一处公用电话亭打来的，所以没办法查出是谁打来的。到了晚上，他出现在k城的一家居酒屋里。据居酒屋老板回忆，昨天古笕的确曾经到这里来用餐。当时，和他一起吃饭的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始终带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又一直坐在背对柜台的角落里，所以自己对此人的相貌没有任何印象。这个神秘的客人和古笕桥也一起离开时，已经是晚上二十点。也就是说，在距离古笕死亡只有三个小时的时候，有一个戴棒球帽的神秘人和他在一起。

毫无疑问，这个神秘人，就是杀害古笕的头号嫌疑人。

说到“杀害古笕”，案发以来，在整个k城警署，岩濑是唯一一个认为古笕是死于他杀的人。本来警署的鉴证课已经根据在古笕的手提包里发现的遗书，确认这就是古笕的字迹。而且，法医也没有在死者身上发现任何伤痕。所以，参与案件调查的其他警员，都认为已经有足够证据证明古笕是自杀而死的。

岩濑唯一的根据，就是古笕生前的生活轨迹。岩濑绝不相信，一个过惯了大手大脚奢侈生活的家伙，会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离开办公室回到家中，岩濑经过一夜的冥思苦想，虽然还是没有任何证据，但他越来越确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到了早上，岩濑刚上班就来到署长的办公室，向他提出组建搜查本部，把这起案件作为谋杀来进行调查的要求。

署长一边听，一边慢慢皱起了眉头。看到署长这副神情，岩濑心里有些紧张，但他还是坚持说完了自己的看法。在这个过程中，署长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用圆珠笔不停敲打着办公桌面。等岩濑说完，署长望着笔直站在自己面前的岩濑栗信，说：“岩濑君，我明白你所说的古笕桥也绝不会自杀的理由，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事实完全有可能是古笕桥也在从银行申请一亿日元的贷款前，就已经打定主意，过上一段时间穷奢极欲的生活后就自杀。现在他把那笔贷款花得所剩无几了，账户里仅剩了十几万日元，他无法偿还贷款的本金和利息，也不愿去过贫穷的生活，就决定以死来解脱了。”

对于署长的质疑，岩濑继续坚持自己的意见。他说：“我还了解到，死者在死亡前三个小时还和一个异常神秘的家伙一起吃饭。这个人在夜间也戴着棒球帽，他的目的肯定就是避免被别人看到自己的相貌。这个神秘人很可能就是杀害古笕的凶手！”

“死者既然决定自杀，那他很可能会在临死前见见老朋友，清理一下各自个人事务，所以，他在死前和别人吃饭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没必要因此大惊小怪。”